一年后季春之月晦日,第一片叶子姗姗长出。在这一年里月儿潜心跟着涂山红研习医术,偶有煮点糕点与扶风雨泽食用,困了依旧是蜷缩在公子寝榻角落里,有时甚至在想说不定哪个月圆之夜公子会忽然安然无恙的醒来,也担心哪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公子就不在有丝丝游离的气息,月儿每晚必定要把耳朵贴在公子的鼻前闻闻那凉甜的气息,才能安心合眼入睡,其实也不是入睡,只是那样蜷缩在床榻的角落里盼着阴晴圆缺,数着七色堇的七色花瓣。
朗风山一年四季大雪纷飞,可宸佑宫却是温暖如春,月儿一改往日翻墙爬树的嗜好,整天待在宸佑宫,只偶跟涂山红一起修习驭风之术。
季秋之月,朔日,涂山红拉着月儿的手说到:“小丫头,我不陪你了,我要回青丘涂山去了,这朗风山待的是在憋闷,你知晓我想来散漫惯了,再说也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们一个不高兴把我煮的吃了,你也知道我们狐族和龙族的恩怨,丫头,你在这里慢慢熬着吧,等开齐七色花瓣了让扶风去羊獬村寻我。”涂山红辞别了月儿便由扶风送下了山。
月儿待在宸佑宫的朝晖殿里越发的无聊了,往日还有涂山红与他拌嘴吵闹,这下涂山红也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扶风和雨泽又不许他离开朝晖殿半步,连说去朗风山走走都不让,月儿都快憋出毛病来了。每天欣赏这朝晖殿梅花也看腻了,月儿闲来无事就抚琴,只是雨泽他们都觉得那听着怪难听的,可是月儿还是每天坚持抚琴,甚至被雨泽偷偷藏起古琴,月儿也能寻了出来,还有月儿就是每天把梅花做成糕点和梅花粥让扶风和雨泽试吃,扶风和雨泽都被月儿折腾的躲着他,月儿闲来无聊,就瞎倒腾,开始折腾躺着的那位,于是就每日开始絮絮叨叨,要不就是在他塌前读书,要不就是在他塌前讲小时候的事情和巫祝那里听来的事情,一日在书房专心习画的月儿,猛的听到寝殿那边有声音传了出来,立马跑了过去,翻过去拔过来的也没瞧出异样便作罢,正待离开,一滴黑色墨汁在俊朗幽冷的脸上散开,像极了院子寂静黯然的梅枝,月儿便跑去书房拿来朱笔描上朵朵梅花,还把脸凑上去观赏,被正准备拿公文的雨泽看见拽了出来喝斥到:“姑娘干什么了?”
月儿欢笑到:“一副创世之作,观赏一下吧”生拉硬拽了进来。
雨泽和扶风自三千年前跟随公子,如影随形,此次公子遇险,幸孟蒙姑娘日夜照顾,公子才能安心休养,公子心系四方九州,淡然不能让公子被一个姑娘折腾成这样,如若被大殿下知晓只怕是要灰飞烟灭。
雨泽静静的看着那支梅花在公子脸上栩栩如生,如影如幻。月儿则偷偷的瞧着雨泽,这雨泽日日自顾老成的模样着实厌烦的很,上次还不是被我煮的一盅清茶给醉倒,还稀里糊涂的搬了好些典藏书籍过来了。
月儿怔怔的盯着雨泽,做好随时开跑的姿势。
雨泽憋着笑怒斥:“公子身份何等尊贵,岂容你个小丫头在此放肆”说罢就要开打。
月儿赶紧求饶到:“雨泽,雨泽,不是我有心想在你家公子身上放肆,只是怕你家公子睡太沉了,给她挠挠,嗯,就是挠挠”
雨泽喝斥到:“挠挠也不行”“你这是挠挠吗?都画了一幅画出来了,这都画了好几个时辰了吧”
月儿悻悻到:“不多不多,早起就在图了,图了一上午才见端倪咧”
雨泽欲言又止,摆了摆头,没收了月儿手中的笔墨纸砚,藏于内阁之中了,这些年,幸好是有这小丫头日夜陪伴,太子才能安然屋无虞。
月儿噗嗤一笑到:“雨泽,难道你真没觉得公子脸上的梅花比院子里的还要让人有种欲罢不能吗?你凑近看看嘛”
雨泽懒得理会便径自给公子擦洗干净了。至此以后月儿算是寻到宝了,常常在公子脸上作画,时不时的扯扯他高挺的鼻子,捏捏他柔嫩的冷脸,刚开始雨泽强烈阻止,可终究拗不过月儿的孩童习性,便也作罢。
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也不知阴晴圆缺了多少个年岁,扶风依旧是来也一阵风,去也一阵风,让人猝不及防,雨泽日复一日的抱着一摞又一摞的公文在朝晖殿里进进出出,雨泽还重复着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就是日日一字不落的把公文全都在太子床榻前诵读一遍,刚来朝晖殿时,月儿嘲弄过雨泽,不过终究是拗不过他的执拗,也就随他了,一个毫无生气的人,怎么可能感觉到诵读文牍的雨泽,雨泽常常唠叨,公子非比寻常,月儿也就惯了,日子在雨泽诵读公文中重复着。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七色堇在月儿的精心呵护下,开出了红,橙,黄,绿,兰,靛,紫也快要绽放了,扶风已经通知了涂山红,估计涂山红这几日就要来了。
月儿听说涂山红快要来朗风山了,高兴了好一阵子,寻摸着这些许阴晴圆缺岁月中,涂山红是如雨泽扶风般丝毫未变,还是亦如父王般略见沧桑,不知此时父王是否还是埋头于案几的公文中,还是和母后一起在后院依偎着木槿花树,瞧着如沟的玄月了。
朝晖殿梅花树下端坐一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一身月色长裙,正在那侧头磨墨,一副娟秀的小字轻盈跳脱,涂山红的心砰然一动。月儿抬起头看见依旧是如圭如璧般的涂山红便疾驰过来拽着涂山红的衣袖到:“红公子,快来看啊,来看,这花都开了,这最后一片花瓣紫色也即将绽开喽”
涂山红见月儿虽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可那灵动跳脱的样子自然天成,一点没变,但隐隐觉得有点幽凉之气藏在心底。
涂山红偷偷放下准备敲月儿额头的手,说到:“小丫头,我已经看见了,我也是第一次见七色堇,只是这花着实美丽,香气浓郁芬芳,估摸着这两天就开了。”说完便唤来扶风雨泽说到:“只是这几日要辛苦两位小哥了”说罢便向扶风雨泽一一行礼。
扶风雨泽深知此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早早按照涂山红的吩咐一一办妥了,只待花开公子重归。
月儿还想拉着涂山红说会话,可是总感觉涂山红刻意疏远他,月儿便悻悻的走开了,来到公子床前到:“公子,你可算要醒了,我也即将离开昆仑了,可......这些年,长姐她怎么样了,父王咳症是不是好些了,母后的心疾巫医是不是研好草药了......”说着说着便趴在塌沿上睡着了。
望日,破晓,雨泽和扶风便把公子搬到院子里,不一会,紫色花瓣骤然开放,浓郁的芳香沁人心脾,让人不觉陶醉其中,瞬时,景星呈现,烛龙焰幻,彩云盘旋着景星,九只凤凰绕着宸佑宫飞舞,朗风山龙气喷涌而出,引得通天谷那边大殿各路神仙循声而来。
“大殿下,凤凰旋绕的地方似太子殿下的寝宫”一神仙说到
另一神仙到:“这景象是万年难得一见啊,这景象还是太子出生时出现过的景象吧,大殿下”
众人七言八语。
“大哥,你看,景星,烛龙,还有那彩云,盘旋在宸佑宫的凤凰,那是太子出生时的景象,我们去朗风山瞧瞧去。”身穿暗蓝色素面绸衫慈和温祥的二殿下开口到。
说罢,一众仙家随着大殿下和二殿下前往朗风山宸佑宫。
公子身着月色隐龙绸衫在盘旋的九只凤凰中徐徐落入院中,墨色的发丝随着风微微扬起,一支玉簪束起如瀑的乌发,眉目如画,灿若星辰,一双薄唇轻抿,脸上却是一片清冷,如此飘渺冰冷,似冬日的雪花,清冽幽然,美的惊心动魄,却非凡尘所有。
雨泽和扶风跪拜在地到:“太子殿下”
月儿则呆呆瞧着这一切,景星,烛龙,彩云,还有那盘旋的凤凰,直至那个朗若明月般的男子徐徐落入院中,这就是我守了近十年的男子,他总算醒来了,不禁的泪湿眼角,一旁的涂山红轻轻擦掉月儿眼角的泪滴。
涂山红的抬手,轻拭月色衣衫女子的泪痕,一举一动太子殿下全都看在眼里。
月色隐龙男子轻启薄唇到:“起来吧,大殿下他们过来了,你且先行带他们俩去书房”
大殿下一群众人须臾片刻便走了进来,二殿下看到如此景象温和问到:“太子殿下,今日是出关了吗?”
月色隐龙男子到:“二哥,今晨偶悟师兄《太古经》便出关了,这些时日辛苦众位仙家了。”
一着橙色绸衫面色温和的男子到:“九弟,快给为兄说道说道”
月色隐龙男子到:“六哥,改日把所悟写与你,让你细细研习。”
顿了顿月色隐龙男子到:“大殿下,朝事明日朝会上细说”
寒暄一番之后太子殿下微显神色倦怠便让扶风送各路仙家下山。
书房里,涂山红惴惴不安,月儿也神情凝重,月色隐龙男子到:“涂山十三殿下,有一本神农炎帝所著神农佰草集命人抄录一本赠送与你狐族,这位姑娘甚是欢喜我这把凤鸣古琴便赠送与你吧,着扶风即日送你们下山。”
月儿看了看涂山红,只见涂山红平静立于案侧,瞧不出一丝端倪,好似涂山红早就知道他就是龙族太子了,只是,只是,在朝晖殿待了数十年,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不是从来没有人说过,而是自己也从未问过,月儿喃喃到:“我还不能离开,我要见你伤口痊愈才能离开。”
雨泽一旁喝斥到:“姑娘,太子殿下面前要注意自己的身份,称殿下”
月色隐龙男子循声望了她一眼,月儿迅速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
涂山红一本正经到:“多谢太子殿下”这龙族太子是下逐客令了吧,哼,你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求我待,我还不乐意了,古籍上面不是记载神农佰草集随炎帝身归虚无了吗?看来还是不能太过于相信那些古籍记载,应如小丫头般闲时多翻阅扎记野游这类的,虽只有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但也好比这些糊弄人们的玉简强吧。
月儿便姗姗挪步到涂山红跟前,涂山红知晓月儿放心不下龙族太子便用传音术缓缓到:“小丫头,我在青丘涂山等你。”月儿双眼噙满泪水拽着涂山红的衣袖不肯放开,扶风随即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只见太子殿下眼眸冰冷,涂山红轻轻的掰开月儿的小手离开了。
冰冷而低沉的声音到:“雨泽,去把那本神农炎帝所著医书拿给她抄录”
雨泽把玉简寻来递给月儿便悄悄的退出了书房,太子殿下便径自看起文牍了来。
月儿端坐在对面小案上,开始抄录医术,月儿抄写着,抄写着,只是配图时甚是苦恼,习字自小长姐教导严苛,在宸佑宫这数十年也长进不少,可是对于这些草药配图实属不好描绘,以前在长姐身边没少为描绘这事惹的长姐茶饭不思,思索着正在抓耳挠腮,幽幽的声音冷冷到:“抄录文字即可,配图且先放着。”
月儿长吁一口气,抬头望去,只见那人仍正襟危坐于书案前,目不转睛的悠然自得看书。
月儿呢喃到:“我饿了,......”月儿心想,他这刚有好转就这么废寝忘食的看书,要是在有个闪失,我这辈子都甭想离开朗风山了。
对面男子抬起头撇了撇眉,看向月儿缓缓到:“去让雨泽弄些吃食吧”
月儿便欢呼雀跃的跑了出去,冲门口的雨泽只拌鬼脸。
不一会月儿提着一个食盒走到书房门口到:“你和扶风的梅花酥和梅花粥放在院子里,去吧”便径直走进书房,把食盒放在书案上,端出梅花粥舀出一勺喂于太子殿下唇前,太子殿下身子不自然的往后挪了挪,皱了皱眉到:“姑娘,请自重”
“我,我......,你自醒来便未曾饮食,我只是担心你罢了”
太子殿下瞧着莹白的梅花漂浮在丝丝黏黏的稠液上面,且还有如有如无的清香萦绕,眼也不抬便从月儿手中接过汤勺。
月儿站在一旁轻声到:“在下平阳孟月,乃唐尧次女”
太子殿下到:“知道”
月儿甚是纳闷,心里嘀咕着,知道。
太子殿下默了一默头也不抬淡然到:“太子奈川”
月儿心里默默念叨着奈川奈川便又回到案几前去抄录医术,书房一片宁静,虽以前也在书房里常常翻阅古籍,且翻阅最多的也是关于医药方面的记载,可是这本神农佰草集着实精妙,月儿便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抄录记载,抄录的时候看见巫医以前提到的,月儿便用心默记下来以便证实,水晶兰,白色,肉质,叶片互生,长圆形或狭长圆形或宽披针形,先端钝头,无毛或上部叶稍有毛,边缘近全缘。花顶生,先下垂,后直立,花冠筒状钟形,苞片鳞片状,与叶同形;萼片鳞片状,楔形或倒卵状长圆形,花丝有粗毛,花药黄色,有起死回生之效,旁边配图让月儿顿时毛骨悚然,惊呼一声。太子殿下便飘然而至冷冷到:“夜深了,先去休息吧。”
入夜,太子殿下回到寝殿,只见月儿趴在自己的床榻上便唤来雨泽:“把她弄到自己房里去”
雨泽嚅嗫到:“孟姑娘刚开始来的时候,确实给姑娘安排了房间,可她不放心太子殿下的身体,就日夜在塌前伺候着,安排的房间根本都没住过,现在弄过去,也没打扫啊”
太子殿下瞧了一眼雨泽沉着脸来到书房继续看书。
次日月儿醒来便不见太子,看见案几上他抄录的佰草集,前面配图都已作上,却都描的惟妙惟肖,让人好生仰慕。黄昏时分太子和雨泽回到书房,见月儿趴在案几上,雨泽走进一瞧睡着了,便开口准备叫醒他,冰冷的声音到:“随她吧”
雨泽随即把搬回来的文牍都放子书案上,便在一旁候着。
忽然轻轻清香萦绕在鼻尖,不似玫瑰浓烈,也不似雏菊淡雅,像似皑皑白雪般冷清,月儿从睡梦中惊醒,偷偷抬起头,悄悄看向书案,只见雨泽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了过来,月儿见书案那人沉醉于公文中便冲雨泽拌了个鬼脸。太子殿下缓缓抬起眼正对着月儿还没来得及收回吐出来的舌头,太子殿下沉了沉脸。
月儿心想,《丹溪心法》云:气血冲和,万病不生,一有拂郁,百病生焉,月儿心想这该不会旧伤还没好又添新病吧,月儿走到太子身边轻轻到:“殿下别动”说着双手凑到太子殿下的胸前就要扒开太子殿下的外衫,太子殿下迅速钳住她的手,一旁的雨泽瞬时感觉透骨奇寒,周身血液凝固,月儿嫣然一笑雨泽霎时犹感春风拂过,温暖清香,月儿轻声到:“我,我,就是想看看你伤口好些了没?”
这小丫头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啊,毫无征兆的就去扒殿下的衣服,这种思路估计不是我这种小仙所能理解的。修为有限,还得勤家苦练,雨泽在一旁暗暗思忖到。
太子殿下微皱着眉冷冷到:“我自有仙气护体,早痊愈了”
月儿狐疑到:“每日长姐和父亲也强撑着说自己好了,可是过几日竟还严重了”说完又要来动手扒开太子殿下的外衫。
一旁雨泽赶紧附和到:“孟姑娘,太子殿下不比常人,太子殿下自愈伤口能力很强的”
月儿顿了顿突然想起好像涂山红也说过他伤口自愈能力很好的,哎,算了,改天趁其不备再瞧。
月儿瞧着这太子殿下不是批阅文牍就是翻阅玉简,怅然若失的长叹一口气喃喃到:“我想,想在朗风山上走走”探着头眼巴巴的把目光投向了太子这边。
雨泽慌忙跪倒在地急忙说到:“雨泽愿去蓐收仙君处领罚”便示意月儿切莫多言
太子冷冷到:“你先回房休息吧”冰凉的眼眸看不出一丝异色。
月儿便悻悻然的回房了,雨泽也退出了书房,太子重拾起公文批阅起来。
入夜,太子殿下回到寝殿,见月儿又趴在床榻上,便轻轻抱起把她放回到自己的房间,月儿渐渐的晚上可以回自己房间了,可是总会半夜又悄悄潜入照例趴在他的身旁,每每总是殿下又把她抱回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