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狰狞而模糊的机关脸，一只假眼藏着，另一只眼连带瞳孔也是血红爬满，肌肉的扭动似乎是在笑，但那张嘴里，那些肮脏的带着血渍的烂牙毫无疑问永远吐不出一个好字。
相里容不知道这墓主人回应了什么。
邓陵老祖的耐心早就到顶，他一拍掌便打在这墓口大石上，把他们延伸的五感全都震碎。
周启扶起相里容：“不管这墓主人开不开门，他们很快都能攻进来。徒儿，咱们得继续前进了。”
相里容应了声，周启看她气息有变：“你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运气太过，伤到了，缓一缓就好。”
她声音多少有些勉强，周启一时没太在意。
借着潜龙戒照明，与相里容也不管危险，就朝着这墓室的深处行去。越看越觉得这里排列严谨，就像是一座地下暗城。上方铺设了许多照明的珠子和石带，似那穿透乌云的圆月，融进地面的浓密雾气之中。
这些假月光与紧闭的石头城墙照成一条直线，播散开来的光环顺着城门上的圆钉不断跳动，像是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光环飞快登顶，而音符渐至高潮，两者之间十足的默契。
他们走了一会儿，还是在城墙外兜转。
忽听轰隆一声，那原本的紧闭的石头城墙打开一扇小门，不知是何种力量的牵引下，城门不停转动终至大开，而门后却是空空荡荡。
缥缈虚幻的烟气内，有一幅千里江山正在泼墨，如电如露，似真似假。还未看得真切，这门内景观倏尔一变，又有成千上百的狰狞野兽，魑魅鬼怪争向冲出一般，叫喊之声沸天盖地，场面极为幽深可怖。
眼见这些地狱恶兽就要肆虐人间，混不惧死地踏进护城河中，水浪四起眨眼便渡过一半。
这时，突听耳边一阵山峦风声呼啸，快风破水骤起千堆雪，那护城河中的雾兽腾得惊起，凡是被这风裹水沾上尽皆烧起大火来。
无论是独眼三手，还是双翅金角，四肢百骸全逃脱不得。万幸这些魔像鬼状如一斗灯光，转眼便灰飞烟灭，化作虚无。
周启看相里容一点儿没反应，奇道：“你难道什么都没看见？”
相里容道：“看见啦，这儿还怪好看的呢。”
“抓好我的手，别松开。”
周启丢掉木杖，率先踏上那道相里容看不见的浮桥，径直迈进波流门中。
相里容还未反应得过来，只觉身子失重，双脚踩空直向底下倒去。
头脑伴着一阵晕眩，仿佛天下间所有美好的色彩尽数从她眼前流过，江山朝晖，红楼晚照，雨后新晴。所有动人的音色全都流转他耳边，轻拢慢捻，美人呢喃，戏子清声。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她似乎就将世间所有美好都经历了一遍，享受了一通。等她充满希冀地睁开眼，不由得吓了一跳。
“师父，我们这是到了那儿了，怎么黑乎乎的？”
她拍了拍土想站起身来，发现正处身在一处狭窄的地洞内，而周启不在身边，又想又怕，连声叫道：“师父，师父？”
喊了好久，嗓子都哑了，但那个背影始终不在。
就像是已经，弃她而去。
“师父！”
……
“小容？”周启拍拍身子，发现相里容不见了。
方才在最后时刻，他们两人的手还是被冲开。
“又在装神弄鬼。”
他四下转了圈，心猜这必是这古墓主人在捣乱，但若要害他们不必这样费力，这家伙必有别的歪心思。
拦在面前的是一条狭长地道，许多拐口甚至仅能容一人勉强通过。
周启只得努力变换姿势。
洞内些许微光，视线极为模糊，此时潜龙戒也灭了，周启什么都看不见只好放出一缕灵感游鱼，在前探路，听风辨位。
也不知爬了多久，周启手臂磨得火辣辣得疼，既找不到进来的路，更不知去向。
他担心相里容，不敢懈怠加倍快地前进。
怎料还未爬出几步，忽碰上了一处小禁制，将那小游鱼直接吞了。
“北炎火山石！”
周启眼前一亮，将那块琥珀石抓走，这一下也被反震到，吃痛不已。
整个人下意识地往一旁的岩壁撞去。这岩壁看去坚固，其后实际却是中空，被他轻轻一撞就整个破裂。
一阵惊呼中，整个人已经从这破洞飞出。
周启震得几乎身子散架。
“哎哟。”
张目一看，才发现这竟是一个极为空旷的石厅，圆形的两层祭坛左右各立着四根三人合抱的方形长柱。
长柱上环绕着两面青紫双色的长旗。恒河沙般的灯架借着细长的铁索从洞顶上倒挂下来，此刻尽数点燃，明亮远胜繁星，看去极为灿烂眩目。
借着这些灯火，周启很容易就看清了自己掉下来的那个破洞，就位于离他头顶不到两丈的地方。
那祭坛上端坐着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凌空耸立着一个肥胖的骷髅头，脖子以下是金线缝制的战甲，光辉依旧残留，随着幽魂鬼气化作的小虫爬过，一股腥气升腾飘飘而上，凑成一个大大的“风”字。
乍一眼看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周启看他身下有亮光闪烁，似乎有不少的火山石，绕着走了一圈便上去要取。
方才拿了两块，一阵劲风，从这玄甲之下冲荡而出，差点把他半边袖子吹断。
周启手快，刚将北炎火山石收入潜龙戒，就被冲下祭坛。明明没水气，衣衫全都湿透。
一仰头的功夫，那骷髅人连着下方的毯子咔咔腾空，所有骨节森森连抖，开了口：“汝是何人，竟敢擅闯我修行洞府，还引来了这么多的追兵？”
周启这才知道这骷髅外体只是假象，内有生灵入形，歉然说了身份，把邹通的书信递上去：“请扶风子前辈过目。”
骷髅头用真气抓住，一点火就烧了，喝道：“大胆周启，你当我久不出世是个瞎子，那邓陵氏老祖虽无才无德，那口天命弩却是墨门大弟子的遗作，神鬼难挡。这邹通竟要让我替你挡他，冒这般大的风险，你又有什么好处给我？”
周启没想到这散人如此直接，倒也干脆：“若是前辈愿意救我，我自当报答，现在就有一件至宝，不知能否入前辈法眼。”
一咬牙，从潜龙戒中取出那一截指骨送了上去。
骷髅头看见此物，离身而去，牙齿将指骨咬住，细细品了三品，原本欣喜的神情却突然暗淡，不但头回原位，把指骨推回到周启面前。
周启奇道：“前辈这是何意？”
“你把此物献给我，你知道这指骨背后的来历吗？”
“我不知。”周启没说谎，他从田横手中得到这截指骨后，就悉心研究，但始终没发现这神奇之处。
“这是一个邀请。”骷髅头回忆起什么，声线往下波动，“这要说起当年，百家伐墨，他们为了避免将来墨家又出一个墨翟似的绝世人物，就将缴获的所有机关械本，无论是最低级的大匠，还是那天重器统统封印，葬在一处虚无之渊，称之为机关百家冢，这是诸子之间最大的秘密，也只有那十大诸子领袖才能进入。”
“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和这指骨有什么关系？”
“你这枚指骨就是其中一把钥匙。”
周启一惊，这指骨竟是一把钥匙。如果墨门传人能找到这机关冢，就能继承子墨子的绝学，重新让墨门光复了。这样的礼物，那日留给墨眉或许更合适。
听上空骷髅头语气又变，周启也没了好脸色：“这宝贝也不要，前辈的眼光可真高啊。”
“这确实是一件大礼，但是那机关百家冢，谁也不知道具体方位，有这截指骨又有何用，白白生气！”骷髅头空洞的眼眶里磷火闪动，“我想要你手上的那枚戒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