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生死重逢的画面,周启在心底早酝酿了无数遍。该以何种悲喜,语调交加,又该以何种程度,面部肌肉抽动。
在此的前一天,他特意去森林看了一晚上的小动物,万物有灵,情感相通。
从猴子上树行为艺术得到灵感,周启获益匪浅。
解决完拦路麻烦,这才有些自信,往江城子宗关押两娃的祭台行去。
“乖孙子,爷爷来救你们啦!”
周启绕了个弯,一抬头,就看见红头并着橙头。
两个大西瓜从对面慢慢走过来,一边说:“二弟,你小心地上。咱们现在就去找那个坏女人报仇,大哥答应你一定把她两只眼睛挖出来赔你!”
橙西瓜精只低头流泪。
周启愣在原地,距离近了:“乖孙子,你们逃了出来啊,爷爷我都还在半路呢!”
“这声音,爷爷?”红西瓜精这才瞧见周启,扶着橙西瓜精上去抱住他的大腿,“我不是在做梦吧。太好了,二弟,是爷爷啊!”
“爷爷?”橙西瓜精毫无光华,一如死珠。
周启这才发觉他眼睛有异,不由惊讶:“二孙子,是那帮坏人干的?老天爷啊,快让爷爷看看!”
当下周启和两西瓜精爷孙相拥大哭,红西瓜精哭得最大声,泪流不止。
“爷爷,是二哥偷听到那帮坏人说话,一点点努力,才破解了那破虫网的咒语。这几天这些该死的人族都不在家,我们趁机逃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多亏了我孙子命大。”
“爷爷,那帮坏人,那个母的,他弄瞎了二弟的眼睛,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算账!”
“好,敢谋害我的孙子,爷爷给你们做主。”
红西瓜精站起身:“爷爷,你不要去找那个女魔头,你打不过她的。我不要你也变瞎,我一人去就好,你护着二弟。”
橙西瓜精忽打断道:“大哥,这有什么,你忘了咱们的爷爷见多识广,他朋友众多,里头一定有可以降伏那些魔人。对吧,爷爷?”
周启微微眯眼,这小子……如果这还是赤裸裸的直视,他一定无法敌过这双穿越千里的神眼要被看穿。但橙西瓜精再不能看见他慌张的神情,甚至略微颤动的嘴角。
同样,周启也无法分辨他内心的想法,以及那似有深意的停顿。
周启咳嗽了下:“大孙子说的有理,可这里太危险了,坏人马上就会回来。”
红西瓜精一拍脑袋:“我真是太糊涂,爷爷,咱们快下山去找弟弟们回合。六弟还在土妖老巢里呢!”
“什么,六孙子就在那万妖洞窟里,还有老七?”
“走!”
周启心底那个疙瘩,这么长时间过去,不知道那拥有吞噬金丹的紫小子出世了没。如果答案是肯定,那些江城子弟子必要吃一个大亏。
下山路上,红西瓜精好奇地问周启是怎么混进来的?
最奇怪的是,那些留守的江城子修士,全都不见了。
影子都没。
“就算是有什么大修士出手,也该留下些尸骨吧?”红西瓜精想不明白就问橙西瓜精,橙西瓜精却转问周启。
周启哈哈一笑,他早有准备,什么谎言都比不过装疯卖傻。
“爷爷竟没看见。”
红西瓜精有点懵,橙西瓜精笑笑说:“大哥,你别胡想啦,管他是谁,你难道以为爷爷能打得过那些魔人?他们爱上哪儿去哪儿,都死了不是更好。”
红西瓜精笑着摸摸头:“也是,还是二弟你想得清,爷爷当然是悄悄地来救咱们。大哥没你聪明,你看我总是犯糊涂。”
周启在他们身后,一边走一边指引着方向:“乖孙子,别走那边,那些路坏人都守着呢。往这边来。”
红西瓜精不疑有他,相信周启的选择。
周围的景象愈发冷峻,陌生无比。
“爷爷,还要走多远才能下山呀?我现在就想见到弟弟们。”
“很快就到了,你三弟就在前边等着我们。”周启看了橙西瓜精一眼,“那是一条地下密道入口,直通土妖洞府。”
“哇,爷爷你可真厉害,这都被你找到了。”
红西瓜精大声欢呼,一出生他就和弟弟们分散,能够重逢自是激动。
曲折的小路到了尽头,安静极了,连声鸟叫都没。
周启也是头一次到这儿来,目光指着下方那处黑黑寒潭:“乖孩子,你们到了。就是这儿。到了这儿,那些魔人就再也追不上咯。”
“再也。”
他的声音像是一粒粒石子儿,“噔噔”地掉进潭子里去,“追不上咯。”
山崖下的风儿太冷,红西瓜精的欢喜劲被吹得冷了:“咦,爷爷,那三弟他们人呢?我没看到。”
“当然都在下面。迟早的事儿。”周启站着,脸色阴沉。
“那你喊他们出来呀?”
“爷爷老了,喊不醒他们。乖孩子,还是劳你亲自下去一趟。”
“哼,真是的,这些贪睡鬼,在这黑洞洞里都能睡着。”红西瓜精回头道,“二弟,你还愣着干嘛,爷爷叫我们跳进去叫三弟呢。”
“你想跳就跳吧,反正我是不想洗澡。你去帮爷爷就成。”
“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发小孩子脾气。”红西瓜精急了,抓住橙西瓜精的手,“再不抓紧时间,待会那些魔人追来,咱们又得被捉到那臭渔网里去。你是想看大哥也被刺瞎!”
“别提我的眼睛。”
“啊,你干什么!”
红西瓜精伸去的手被橙西瓜精打开,兄长威严扫地,大怒道,“老二!你就是用这种态度?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一路上对爷爷不理不睬,大哥我一直忍住了才不说你,你太过分了!”
“哈,大哥……大哥,你睁眼看看清楚,这个人是谁啊!”橙西瓜精冷笑着转过身。
“还能是谁,他是爷爷,我们最亲最爱的爷爷!”
橙西瓜精忽然不开口了。
红西瓜精瞪着他:“你倒是接着说啊?现在词穷了?你哪怕还有一点点良心,都说不出刚才那样的话。老二,是爷爷冒着生命危险,他给我们阳光雨露,做西瓜精不能忘本!你再说啊!”
见橙西瓜精哑了,红西瓜精也软了,上前握住他的手:“你知错就好。从这儿跳下去,咱们还是好兄弟。”
橙西瓜精抬起下巴:“大哥,是你吗?”
红西瓜精被逗笑了:“你没发病吧?”
橙西瓜精虽然看不见,却听得到,比任何存在都听得清楚,“爷爷”把什么危险的东西顶在了红西瓜精脑后。
那金属滑动的声音,像极了之前在山顶听到的异响。
这一刻,他确信无疑,方才是谁杀了那六个修士。
红西瓜精又抱住橙西瓜精,笑道:“你个西瓜可别又糊涂了。”
“哈哈,大哥,以前都是你照顾我,这次你也替我先走一步吧。我马上就来。”橙西瓜精拍拍红西瓜精的肥肉,“记得告诉我下面深不深,冰不冰,成吗?”
“好。”红西瓜精不做多想,一个箭步,鱼儿似的“噗通”跳进水去。
一个巨大的水泡浮上来:“二弟,你也快来,这里头好舒服,暖呼呼的。”
橙西瓜精冲着下面招手。
“哇,还有个大澡盆子。”
“哈哈哈。”
“快来呀。”
“马上来!”
不知何时,周启阴着眼,低着下巴站在他身边。
天上柔柔的月,爷孙两人,就静静地看着那个水泡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乖孙子,可惜你瞎了。也好,从此就再也不用怕黑了。”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