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从一气灵抱团小阵地回来的时候，云海之上还未暗透，隐隐可见霞光。
那场璀璨的百万飞星雨，周启一生中见过最浩瀚壮阔的雨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下的。
他接下去上万年的修炼求索，在六重天的那漫长而孤寂的岁月中，见过无数的神奇图景，但不知为何令他最为难忘的，还是今夜的这一场雨。
这雨，让他想起了在三重天的大炎燕土的月雪湖，用性命领受的那一箭。
所有仙苗都为这一雄奇的一幕沉默着。
他们缩在角落里，一开始还是呜咽的低泣，渐渐的汇成了溪流，那哭声就高居不下了。
这一场妖兽修炼而造出的星雨，让这些离家的少年们哭得撕开了心。
这一晚任谁也是无言。
到了第二天，练气的一个个都起得特别早，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愿意放弃。
周启懒得翻身，外人看来就一副“自暴自弃”的烂泥样，他一整天也不下树，就抱着那口赤剑倚在树梢上看云海。
别人的飞星雨停了，可他的那场才下得正欢。
都说这纷扰错综的云气都是妖兽的呼吸，越是强大的妖兽，所能制造出的气象就越是惊人。
他一边数着，一边想象着，那千里万里，乃是数十万里的深处，人迹不能抵达的所在，云海中的海心是何等的巍峨壮烈。
整整数了一两万个数，周启才回过神来，发觉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余光往下瞥去，所有人都回归了梦乡。就这时，却有个光着屁股的家伙一边鬼叫着，一边溜烟似的往下俯冲，惊得一路的人都翻身来瞧。
周启上半身往那一探，奇道：“林虎？这家伙搞什么幺蛾子。”
他也睡不着，便下了树追了上去，抓住他肩膀：“虎哥，兴致这么好来夜奔，做什么春梦，说出来让我乐乐？”
“鬼啊！”林虎整张脸苍白一片，又连奔出几里地，累得身子发虚硬摔了一跤才清醒。睁眼看见是周启，一把就抱住他死也不松手，眼泪和着血一块流下来。
“虎哥，你这是怎么了，天大地大还能有你怕的事儿？”
“林启，我梦见她了，她又来了！我这五六天一闭上眼就是她！”
“你又梦见林晗了？”
“不是她，不是她。”林虎来不及咽口水，“就是那个家伙，她……她是个女的。我林虎，平生连女人巴掌都没打过，没想到这刚刚出村子就杀了一个，你看啊，我手上都是她的血，她还在冲我笑呢！”
“是你对决的人？”周启收了笑意，将缩进地洞的林虎拽出来，“坐下慢慢说。”
林虎眼睛里血丝蛛网似的乱跳，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说话力量：“林启，你是个老实人，你说实话，你现在不是特看不起我？我……我就居然杀了一个女人，还是那么柔弱，那么可爱的一个个小姑娘。”
“如果你被那个女人杀了，我就该看得起你了？”
“这……”林虎被问住，重重打了自己一记耳光，鼻子彻底塌了，“我真不是个东西！可我真想活，我真想进城北宗啊……林启，林启，你上哪儿去？”
“回去睡觉。”
“我都这样了，你就把我一个人扔这儿？你陪我一会儿。”
“不然我给你收尸？林虎，你自己若是能想清楚，就不会再做噩梦。真正杀死那个女人的不是你，你是那把凶刀。不过你我身上的血算是这辈子都擦不干净了。”
林虎整个肩膀朝地上塌陷。
周启挥了挥手，先一步消失在黑夜之中。
这云海十日的风光从未如此漫长过，对于许多仙苗，这里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来说，这很可能就是生命最后的余晖。
向前，他们看不到去城北宗的路。
向后，那家园已成为深渊。
第七八天晚的时候，熟悉的人私下里就开始了道别。第九天晚上，那就是真正的诀别。能不能挺过这一轮，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后面还有第三轮，第四轮，总是逃不掉的。
牙关打颤，手掌发烫。
“我们都要死了。”
这一刻那久绷着的神经根根断裂，那些荒唐的勇气全都成为了泥沙，他们不敢去捏爆那个灵气球。
终于有些仰头狂奔，想把那个灵气球丢掉。但是那玩意儿就黏在他的手心，早和他的血肉化为一体。
“咱……咱不受这个气了，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的！”
自知必败的仙苗们绝望了，他们在互相寻找一个朋友，死在别人手里不如就此自我了断，还得个体面。
一时间哭喊之声响彻整个浮台。
李眠和汪虎远远瞧着这一幕，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鄙夷。
“咱们先进去好了，指不定这些家伙要哭到什么时候。”
“真是没用的饭桶，这些家伙进城北宗也是浪费灵石。”
汪虎笑着与李眠击掌，算是提前庆祝胜利。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你们都想活命吗？”
仙苗们都愣住了，他们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们纷纷寻找这个声音来处，本以为是什么大罚慈悲心肠的摆渡使，一看却是树梢上睡了十天懒觉的周启。
“你刚才说，你能救我们？”
“能救你们的人只有你们自己。”周启把擒火剑一抛，踏着剑下了地。
“信任？”仙苗们困惑，也带着怒气，若换了平时，早就冲上去教训周启了。
“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把你的要害放给我，那么我就能说，你们有活下去的机会。”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因为我就是你们。这十天来我没怎么修炼，你们可知道是为什么？”周启用足了气力，一改往日的低沉，“因为我知道，即便我修炼再努力，但以我的天资，我也不可能是那些天才，一气灵的对手。”
“呵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这笑声来自四面八方，包括李眠和汪虎。
“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过关，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总算是想到。”
“什么？！你真想到了！”
周启简单的一句话，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上来。他也不卖关子大声说道：“这法子也很简单，只要同一个擂台的两人可以坦诚合作，第一时间就把灵气用完，然后对着自己心口来那么一刀子，但是不要真的用重力，那么武道空间就会判定双方同时失去战斗能力。一旦这个方法成功，两边都会被自动踢出空间，受的伤并不致死，有摆渡使的灵球在，只要找同伴帮助疗伤，就可以在五天内复原，去应对下一轮。”
“这法子……”
“似乎真的可以。”
仙苗们从沉默中惊醒，再看周启时眼光中已经多了别的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