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翻了。话是皮宝宝说的。他惊慌失措,声音里带着哭腔。
田璃的第一反应是她要死了,脑海中全是警匪片中火光冲天的画面。
于是,她拼了命地挣扎,可半个身子被顾唯挤住,想抽出来万分艰难。特别是她脖子以上的位置,感觉是被固定住了,丝毫动弹不得。这还不是最糟,最可怕的是她视线全失,象俯身睡觉,整个脸埋近枕头里那样,眼皮想睁也睁不开。
左扭右动几次后,除了挣出一身热汗,她仍是最初的姿势,自由的也还是那一只手。喘息片刻,她开始又一轮自救。这次她学聪明了,不再没有方向地乱动,选择了先让头脱困。她的头恰恰卡在座位和顾唯的身体之间,哪怕腾出一丝丝空间,也好换口气。谁知办法用尽,颈椎险险要拉断,整个脑袋就是卡住不动,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汗水蜿蜒着淌进她脖子,也许是心理作用,她想象中葬身火海的景象也是这种热度。
“田璃,你说话啊?答应我一声啊?顾唯?四鹏?”前排的皮宝宝一直神经质的叫其余几个人的名字。车厢里漆黑不见五指,宛如古墓的沉寂更让他恐惧,靠着叫喊尚能确定自己是活着。倘若他也没了声,车厢俨然是放置四具尸体的棺材了。
在一声紧过一声的叫唤里,四鹏有了反应,他冲着声音的方向抓了一把,立即引起惨烈的回应。“疼,别碰我啊,疼。”随即,皮宝宝意识到触碰来自同伴,预示着他不再是唯一的幸存者。这下,他咧着嘴,将忘至脑后的嚎哭捡了回来,边哭边对黑茫茫的空气叫道:“你救我啊,快点啊。”
徒劳挣扎到这会,田璃身上的力气耗掉大半,接下来她必须找出更有效的方法。否则单是喘不过气这一条足矣把她搞晕厥。借着思考的功夫,她用自由的那只手了解周边情况,一边盲人摸象似的探索,一边在脑海中整合信息。
最终将四周围摸了个遍后,她大概有了了解:堵住她呼吸的是顾唯的肚子。他一只手扣在自己脑后,另一只手横在自己后心那,这姿势导致她一张脸几乎嵌进他身体。
她伸出唯一能动的手,一路向上找到顾唯的脸,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她接着往他头上摸,不时捻捻指头,看是否有湿漉漉的痕迹。一颗脑袋摸完,手上还是干爽,她又把指头探到他鼻端,有气。
田璃放心了。开始挥着巴掌猛拍他脸,‘啪……啪’一声又一声,很有扇耳光的解恨劲儿。
“田璃?老顾?”听到声音的四鹏赶忙问。
田璃攒不出力气应答,越动她鼻端萦绕的血腥味越浓,她竭力不去关注。否则,一想到可能出现的惨状,她连抬手的力气也消失殆尽。
直到她打得手腕发酸,才依稀感觉到贴紧她的人动了一动,田璃趁机唔哝出一串含混不清的话,“你松手,要憋死我了,快松开。”
前边,彻底苏醒后的四鹏开始自救,他使劲去推他侧面的车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车子震颤着,既给人带来希望又平添恐惧。他的进展比田璃快,试了几次撞不开,他转而借助手边的保温杯砸碎车窗玻璃,成功地逃离车厢。
田璃这边还在等待顾唯清醒,过程似乎异常缓慢,她的手不能再挥打到他脸上,放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说白了是不想触到他身体。其实,他们已经象她噩梦中出现的那样盘结纠缠,就象俗语里说的,土埋到脖子了还计较什么脚踝骨。可田璃偏就计较,这唯一自由的手代表了她的态度,即是绝不跟顾唯这样的人渣有任何牵连。
感觉漫长、实则很快的等待后,扣在她头后面的手总算泄了劲。夹裹着血腥味道的空气涌进她鼻子,她终于能自如地呼吸了。与她脸对应的位置恰是顾唯胃部偏下一点儿,此时她眼睛适应了周围漆黑的视线,可以辨识出他浅灰色的高领衫上几块殷红的血迹,说不清是谁的,她用手擦一下自己脸,掌心立时红了。
醒过来的顾唯嘎哑着嗓子问,“你没事吧?”等他定定神,看到眼前的田璃满脸是血,吓得魂飞天外。他双手托住她脸颊,象捧着千斤重物,哆哆嗦嗦,“哪疼啊?啊?”
“不知道。”她拂开他手。此刻没法保持气节,她只能跟人渣这么手脚纠缠地贴在一起。她拍他肩膀,示意他动动,自己的胳膊压在他身下呢。
顾唯艰难地拧出一丝空间,稍一动弹,来自下肢的疼痛象烟花的引线,一路上窜至脑袋,又勾起了头疼的毛病。这回的发作更加凶猛,因为田璃半个身子压住他胸口,他连大口换气的余地都没有。此刻的头疼发作跟以往不同,连带着眼球‘突突’地颤动,似乎随时要蹦出眼眶一般。他用力闭紧眼睛,压抑住那阵激跳。
田璃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她成功地抽出自己的手,弹动几下后,发现功能正常,她激动得眼泪花花。
逃生出去的四鹏掉转头,要对皮宝宝施以援手,无奈对方太胖了,凭他一只胳膊根本扯不动,险些将他重新跩回车厢里。
几个失败的来回后,脆弱的皮宝宝愈发恐惧。他的手被自己胖身子压着,靠单只手的力量也撑不起任何自救。这种死不了,活又渺茫的局面刷新了他二十余年的人生体验,唯有大哭方能缓解他的绝望。
哭声传进顾唯耳朵,仿佛一记警钟,提醒他此刻形势的危急。车子翻出去的一刹那,他是眼睁睁看着的,当时只想着护住她头,不料两人身体能盘根错节地绞到一起。他估摸田璃也跟他一样,下肢卡进了什么地方,可凭着近在咫尺的观察,没见她特别痛苦。他用手捋着她腰肢向下探察,一点点摸索到胯骨、大腿……
“你混蛋!”田璃羞忿难忍,这种时候他还要占她便宜。她想扇一记耳光,无奈距离太近,抡不圆胳膊,巴掌直接照着顾唯太阳穴而去,直打得他新疼旧痛登时乘以N次方发作。
“顾唯,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恨死你?恨你怎么不死?”
顾唯疼得睁不开眼,更没力气做什么解释,仅剩了心口间的一口气,他执拗地继续向下摸,大腿、膝盖、小腿……
田璃的上半身卡着动不了,她只能剧烈地扭动,抗拒他手在身上游走。她的动作幅度牵扯到了顾唯卡住的脚踝,上下发作,疼到极限,他低吟出几个碎碎的喘息,“我……求你……停。”
“是我求你,姓顾的。求你别这么无耻。”
在她这句话说完的当口,顾唯弯出不可思议的角度,终是摸到了她两只脚踝,确定预想中的意外不存在。他挣扎着睁开眼,贴得很近的田璃虚化成一团黑影,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他想,看不见也好,省得再伤一次心。
“四鹏,你来帮田璃一把。让胖子哭够了再爬。”
他摸索到她肩膀,剥皮一样,推着她一点点与自己分开。愣了一下,田璃弄懂了他的意图,借着他的力,她摸到后排座椅的头枕,拉着它,逐渐脱离开他身体。
听到指令的四鹏放弃了皮宝宝,连滚带爬移到后门,伸进一只手,“田璃,把手给饿。”
依他所说,田璃高高抬起手臂去找他,距离上堪勘差了几公分。四鹏不敢探身太过,车子是倾斜的,他得防备着自己也栽回去。
顾唯撑了几秒钟,不见有变化,艰难地问:“怎么?”
田璃不说话,挺直了上身,又奋力去抓四鹏的手,结果用力过猛,抓空的身子差点倒向另一侧,幸亏顾唯在下面撑着,关键时刻拽了她一把。
“老顾,你托她起来。”四鹏在上面提议。
顾唯正忍受着另一波眼珠激跳的折磨,他不敢睁眼,摸索着找到田璃的脚踝,轻轻抓起她脚,搁到自己腿上,然后拍拍她,示意她往起站。她脚上是双专业的户外鞋,鞋底尤其坚硬,承载了她体重后更加硬如铁块。顾唯已经疼得不知该去关注哪里,两颗硕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溢出。他万分庆幸,感谢眼前极黒的环境掩盖了自己的窘态。
接应的四鹏探进半个身子,奋力一扯她手。下面的顾唯也撑起双臂,托住她鞋,借助这一拉一送,田璃成功爬出车厢。
“你,老顾。”四鹏又趴回车门处接应。
顾唯的脸色逐渐惨白,提在心口间的一口气,丝丝缕缕卸得无形,呻吟道:“不行,我……脚卡了。”
匍匐在车厢边的的田璃听了,惊恐地问,“啊?那怎么办?”
四鹏猛的一拍车门,“等着,饿找人去。”
隔了几百米远的地方隐隐亮着微弱灯光,说不清是公路道班还是民居,他一瘸一拐往那里奔去。
田璃站在车外,黑得吓人的夜幕中,她茫茫然回味刚刚的死里逃生。汽车仿佛变形怪兽,狰狞地卧着,皮宝宝成了怪兽吞噬掉的食物,哭声真切地从里面飘出来,听着凄厉。白天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转瞬却是如此惨烈。从噩梦中醒来的田璃象是转瞬跌进另一个梦魇。
夜间气温降得很快,站了没有几分钟,她湿透的衣服变得又冷又僵,分分秒秒夺去她身上的热量。
“田璃,你给我妈打电话,我有话跟她说。”皮宝宝象要开始托付后事。
田璃艰难地又爬回车上,从车窗往里张望,“宝宝,没事,四鹏去找人了,等他一回来……”
皮宝宝咧着嘴嚎叫,“他是找人还是跑啦?扔下我们在这儿,没人管不是死定了。”
田璃也慌了,“不会吧?”
“胖子,你、省点力气。”半天没有出声的顾唯发话了,田璃听着他的声音,感觉象是受冷打摆子那么又抖又颤,“四鹏、想跑等不到这会。阿璃,你不、要离开车子,也许周围有野、兽。看好时间,半、个小时他不、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抛开爱憎怨怒,田璃选择相信顾唯,毕竟他年长几岁,处理问题的能力强于她和皮宝宝。她接着安慰他,“宝宝,你别哭了,保存体力,即使四鹏溜了,咱们也能安全地回拉萨。你相信我。”
说着,夜幕中出现两道手电筒似的强光,仿佛另一个穿破黑暗滑行而来的怪物。田璃尖叫,“有车来了!”
公路比他们所处的位置高出几米,因为没有路灯,路过的车辆很难发现他们。她一边跌跌撞撞跳下车,一边喊着,“有救了,我看到车了。”
“小心!”黒咚咚的车厢里传出顾唯抖得不成音的话。
没人应答,夜幕中只有碎石头哗哗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