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微咸,波涛安悠悠,一艘帆舶缓缓的航着。
太初己亥年三月初九日,逸水衡被贬官为倭国外交少吏,此时正是在他领旨上任的路途中。早间船帆便已从扈渎出航,自西向东,去往倭国。
行了一日,现在已是日刚夕星渐起的戌时了。海上这艘船舶高横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两侧又有护板,通体都镂着水鸟雕纹,亦寓意着“双鸟升日”。
逸水衡就站在大船一二层小阁回廊前,黑发束得松松,多余鬓边散发都编成小辫,一袭蓝衣,凭栏微动,似有些颓意。
心道:“罢了,变法可说是失败,也并不全是。”
虽官职被贬谪,到了倭国后不再须早朝,但仍旧衣着朝服补褂,补子已从一品仙鹤变成了五品白鹇,官职都被降为少吏了,他嘴角却有几丝可忽略不计难以发觉的笑意,也不知是想到新朝服主色仍是他喜欢的水蓝色,抑或因变法过后,太朝已有些许新景色。
单手理了理青线绣领缘,方心曲领领口,水衡随时都注意着仪态形象,无论当下是否有人,且又继续想着:“自变法后,利处在于开放言路,省减繁余机构,大量新人已被任用,变法理论更深入人心,激起了大量有志之士向倭国以东寻求救国真理的热潮。”
年岁仅弱冠,二十出头,稚气才脱不久,却曾官至一品,大抵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此时水衡正觉得自己走的这退一步海阔天空棋招甚妙:
“自己本身在太朝年岁轻却又名望过高,功高盖主,新皇与常仪氏皇后都想除之而后快,这次变法失败,正好打压自身名望,金蝉脱壳,做戏做全套,且因为吾有仙人之躯,凡兵钝剑创瘢吾不得,皇后新皇他们也仅仅只能贬吾东渡做个外交吏官,况且......”
还未来得及继续细想,船舶便遽然一阵剧晃,船左侧护板都被击断了,其上还有火气不断燃灭。
任谁被打断思索都会气恼的,水衡亦然。眉头一皱,左手一挥,一图一书浮于首前,却是河图与洛书,这是水衡出生之时伴生的先天法宝,右手几个掐指“子时,巽庚尽是为武曲位,这是金局,生门在东,定!”船帆渐稳,川眉却未舒开。
二话不说就辄手击船,不用猜就知道是敌非友了。
水衡少吏再翻了两下洛书,便抬头朝来敌方望去,来者十数人,以三人为首,站位又隐隐以其中的那位头戴束发嵌宝红金冠,身着二色金百蝶穿花的红袍少年为主。
来敌数十人皆立于一平底沙船上,这船结构独特,方头方梢,甲板宽敞,面型深小,干舷浅低,无帆无楫也无桅,更没有任何雕饰旗帜,看不出来头出处,速度倒是奇快的。
没几下功夫,敌船又近了几分。水衡合书背手,不由暗想道:“刚刚思索出神,竟未发现来路上有人跟随,确有不该,偷袭之人从西追来,着装遮掩,功法举止不似太朝人,况且新皇等人若想囚我,我也走不出长安,是太朝以南的那帮强盗还是以北的叛军?”
忙又眯眼远观打量着那红袍少年,其气息竟只比水衡稍弱一毫,然逸水衡本是北斗真人禄存仙君之子,在这仙魔不出的时代,竟有年岁较之他轻却境界不弱他的少年,只怕也是哪位不世出的天才郎。
这少年郎无甚风却悬于船舶之上,眉若墨画,面如桃瓣,目似秋波,唇若施脂,单手一握,空中就凝出一赤色百丈大爪,便想将水衡所在帆舶提将起来。
赤色大爪四指内扣便要成握爪状,刚现于水衡头顶,就有一股闷热袭来,早春的寒气还未完全褪尽,且又是夜间海上,须尔间就蒸腾起淡薄海雾,看来应是火系功法凝成的,好一招鸡爪抓大虫。
少吏哪肯其这般无理,面前河图法宝微亮,懒懒的海风突得急促起来,四道水龙卷自海而起,带着船飞驰在几片淡云之上,又三道带鳞水龙卷径直咬向少年郎,其另外两个助手各祭出一面绣有“海东青鏖战白狐”的精致红边小旗,和三道水龙卷战成一团。
船上,一白发老者,指着下方战团,观来瞧去了一会,又捋了捋短白羊胡,对水衡道:“来者目的煞是奇怪,既没有大量兵力又没有带绝对实力,你本就有仙人之躯,太朝都没甚么办法打伤你,难道只是找你打架?”
船行云间,急风弄歪了少吏的束发,眉睫上有了雾气凝成细小水珠,头上周围一转结成小辫的几缕龙须发也散在风中扬舞。
抬手整了整束发,又把散发都别到耳后。水衡未将来敌当回事,除了那红袍少年,其他数人境界都太弱,根本毫无威胁。
比起这些无伤大雅的敌人,少吏倒是更关心太朝的将来。便转首凝望浩瀚星空,若有所思:“太朝人习惯了各家各自耕田,种的谷菜自食用,不关心外界的变化和发展,不行交际及诸世动,自耕自作的思想,此无约束、无协作、无交换的根蒂之心随了太朝踽踽独行六千余年,而革新之潮将至,无人可阻,皆曰落后就要挨打,此心而反使太朝屯,举步维艰。”
老者身子有些佝偻,面容却无什么皱纹,白发童颜的,身高只到水衡胸前,后方战局不精彩,看几下就无趣了,便走近水衡一步,也抬头看着星河,同时道:“少主,你看此苍穹之上华美无限的天道环,六道生死残魂都回归焉,其中有多少离合悲欢,人情冷暖,尔虞我诈,而你我皆不能幸身局外。”
老者说完,水衡轻叹一声,沉默片刻后,依旧捏着洛书背着手,说道:“家母为凡人,其寿尽后,家父郁郁寡欢后不知所踪,吾苏醒已有十载,却毫无作为,年华虚度,空有一身疲乏,无限惭愧。”说完又只余一声深深的叹息。
“少主,奴仆等皆为仙君账下之后,仙君离时有命,自少主醒后,我等只能保你平安,不可过度帮助,只愿少主能速速成长起来,如你父亲一般独当一面。”白发老者边说着边想拍拍少主后肩表示安慰,又不够高只得踮起脚,反倒逗笑了水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