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瑞雪倒吸一口凉气。
六零零三年十月底的小风一吹,生、猛、硬、寒,从人衣襟底下往里钻,心口窝都给打凉。
这个年代不用考虑绸缎纤维人造棉,不用担心荧光剂甲醛,布是天然有机纯棉布,棉是天然有机长绒棉,除了环保,不见得再多一点得天独厚的优势,就谭瑞雪身上件这件打理的比较仔细的短款小棉袄来说,脱下来衣领朝上衣摆朝下,秒秒钟能立出个人形。
手工小棉袄面儿上的蓝底白碎花早已褪色,朦胧出一片浅淡蓝白,两面大襟上、手肘处各掇补着一块蓝粗布补丁,不期然的撞色效果显得这件小棉袄威风凛凛。
谭瑞雪十六岁时,娘断定她的身体不会再出现突飞猛进的发育,这才给她做了有生之年唯一一件新衣——一件原白布长袖衬衫,除了浆洗,七百多天基本全天在岗的长袖衫终于荣升为她小棉袄的里衬,罗叠的补丁早已封盖了原来的样子,现在蘸着冷风硌着她的肉疼。
除了针角细密整齐,棉裤跟棉袄不一样,里外全是蓝黑色,外面两条腿上的补丁颜色跟裤子相似,形状规则,颇有设计感,棉裤的里子......一点也看不出里子,将单裤做成棉裤里子,那单裤肯定是补的不能再补,穿的不能再穿,才能下岗再就业,五妹妹常念叨的那篇课文是这样的:阳光映上房,巧儿拌菜糠,拿起那件旧棉袄,将里边翻成面,省布换新装......谭瑞雪的棉袄棉裤比巧儿的惨多了,任凭怎么翻,也翻不出新样儿来。
补丁单裤来自谁,谭瑞雪自己都忘了,反正现在,让她最清晰的感受就是,空荡荡的裤管尽力的给冷风让路,补丁撞上了大腿皮肤,拉着肉也是又冷又疼。
谭瑞雪耸了耸肩膀,倍加怀念前世的打底裤,那个既美又暖的存在......如果取暖全靠抖,那她也想试试,抖的头都晕了,寒冷一点没抖掉,一面胸脯似乎从哪块布的角落给甩了出来。她稍稍回忆了一下,这件贴身内衣是她大姐传承给她的。那本是大姐的长袖衫,袖子磨破了,索性剪掉,变成一件夏天半袖,后来半袖也穿不得,便将上面领子挖宽,下半身截去,剪剪缝缝几下,一件贴身内衣成型了,别看缝补的一无空处,就这,都是没来月事的姑娘们捞不着的。
谭瑞雪隔着棉袄夹了夹腋下,还是没大得劲儿,趁着道上没人,麻溜将另一只手塞到棉袄底下塞鼓塞鼓。
重生乍到,偏偏赶上这一世的谭家二姑娘来了大姨妈,吃饱与否可与月经多少不成正比,谭瑞雪的血量,足着呢,动作幅度一大,咕嗵咕嗵往外冒,先还是热乎乎的一阵,一晃凉了,触上皮肤,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卫生棉什么的自然没有,不过,谭家姑娘有办法,大(这个时代个别人家的子女对父亲的称呼)在生产队菜园子当园头,装六六粉的袋子经常往回带,袋子是那种特别厚的牛皮纸做成的,杀虫剂残留味道特别大,这难不倒劳苦大众,谭瑞雪跟姐姐俩将它们用水冲一冲,然后轻揉,放在大太阳底下暴晒数天,最后剪成长短合适的块状,这就是谭家女人们的卫生巾,虽然比破布袋子里填草木灰或者沙土好得多,但夹在裆中间仍是无法形容的难受,而且一走路咯棱咯棱作响。
要是认为谭瑞雪是因为这一世遭遇的贫穷和寒冷而倒吸凉气,那就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