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漫无目的的摇曳着。
“小江哥，我们去哪儿啊？”泪眼婆娑的小楚缨哑着嗓子，在马车内探出头来。
路上只有马车碾过砂石的声音，冷不丁儿的一把稚声，马车外的人吓得一哆嗦。
“不知道。小缨先喝点水吧。等明天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找个客栈休息，再找点吃的。”
“真是辛苦你了”
车外的人听了，低下头，没再回答。
看着小江哥的背影，楚缨再次鼻酸，心想“马车走了这么久，风餐露宿，小江哥一定更辛苦，现在还有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也得帮帮手啊。”
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熟悉的人可以依靠了。他叫小江和他一起在马车里挤着睡，晨光刚出，楚缨便醒了。他轻手轻脚的出了车厢赶马。现在还不安全，说不准楚家的人片刻就会追上来，还是不要在客栈歇脚，走得越远越好。他终于不舍地、回头望着走过的路，一字一顿的说，“爸、妈，我一定会回来救你们的，等我。”
山林间雾气氤氲，他的里衣也占了露水，凉湿湿的。
一日又一日，不知道走了多远。应该足够远了吧，两人不多的盘缠早都花光，就算有客栈，也没钱住了。
“小缨，你说咱们往后怎么办？”小江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
“是啊，得想办法赚些钱。”
“怎么赚？”
楚缨从小锦衣玉食，你问他怎么花钱还可以，问他怎么赚钱？他歪着脑袋细想了一会儿，“采野果去卖，或者...卖艺。”
“瞎说，你怎么能卖艺呢？”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楚家公子了，有何不可？而且我会写书法、画画、射箭、拼复杂的拼图，我还可以给小公子作伴读，我能做的可多了。”说完这话，楚缨嘴角终于有了一抹笑容，不是苦笑，是发自内心的笑。他多日在内疚自责的痛苦中度过，觉得自己软弱又无用，废物二字用在自己身上毫不为过，如今突然说出‘我能做的可多了’，终于在这么一刻感到自己是个有价值的人，即便是如此低微的价值，总说不上是废物一个。
两人在山里采了野果，装满一筐，去附近的集市卖，赚了几文钱，只够买一个馒头，一碗热汤。楚缨把馒头掰成两半，两人馒头就汤，你一口我一口的吃下。
“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小江愁眉苦脸。
“行的，下次咱们不用摘那么多，只挑些大的果子摘，再弄得漂亮些，买两个馒头两碗热汤，不成问题。”楚缨直起腰板，束的头发歪斜着，颇自信的说。
两人有时能买到好几个馒头，有时还能买些便宜的小菜。野果生意不算太好，但总算可以勉强饱腹。楚缨日日盘算着，攒攒钱，再过几天，两人就能到客栈饱睡一晚了。
天还未亮，楚缨在马车内听到外面窃窃声，他白天卖果子太累了，以为是做梦，倒头又睡去。
醒来时，自己已在一个阴湿的小房内。他吓了一跳，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说是床，还不如说是床板一张。
“这是什么地方？”他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声喊道。
门被打开了。一对夫妻把他死死扣住，小江哥站在他面前：“小缨、公子，对不起。咱们两个不能就一直那样生活，对不起，对不起。你在这儿还能活下去，不然咱们都活不下去的。”
楚缨明白，他被卖了。“你拿到多少钱？”
“两个银元！”按住他的那个女人抢先答道：“你小子在这儿可好好给我干活，老娘可是花了两个银元把你买下来的！”
“两个银元？”楚缨哑然，似笑非笑，两个银元，也就是平日他随手打赏下人的钱。
“两个银元，你们可是赔了。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要把我卖了吗？因为我太能吃了，留我在这儿非得给你们吃个倾家荡产，而且我这人好吃懒做，你们看我的手，像干过活儿的吗？”
那夫妻一看，他脸颊有点肉肉的，说不定真的很能吃，那手修长细嫩，一看就是常年十指不沾阳春水，干活必定笨手笨脚！
他靠近了按住他的那女人轻声道：“但你看看他，干什么都甚是麻利，又很机灵，你们把他扣下，不仅省了两个银元，还免费得了个劳动力，稳赚不赔的买卖。”
那女人看看楚缨，又看了看小江，和旁边男人唧唧咕咕了一会儿。
楚缨靠近他们耳边：“他这人嫌我能吃，还想把我卖了！所以我不会往出说的。放心，他好用得很。”
一出大门，楚缨在心口捋了捋，然后骂了句：“气死我了，该！”
他一人驾着个空马车，离开了这破落村庄。
相较半年前，他人长大了点儿，瘦了点儿，肌肉线条分明了点儿，最主要的是，心里没那么绝望了。
清风鸟鸣，春色纤纤。马车叮叮当当的在山间走着。楚缨望见山脚下有一个烟火气浓浓的村庄，突然一笑。
“山水游，每人十文一趟，山上的花刚刚开，恰是赏花的时节呢。”他一身藏青色的粗布短衣，斜倚着马，单手拽着马缰，一边咬碎了个浑圆的浆果，嚼了几口。
“这位小哥，这是三十文，我们一家三口坐得下吗？”
“挤挤没问题的。”他把果核一吐，翻身上马。
“小哥你是新来这边做生意的吧？”
“啊，是啊。这村里还挺热闹呢。”
“嘿，我就说，以前可没见过这么个鲜嫩俊俏的小哥。”黄杉夫人望着褐衣男人得意的说。
这话楚缨可不知道怎么接，倒是羞得面色绯红。
“小哥，你家在哪啊？”黄杉夫人笑盈盈的继续问。
楚缨一怔，失了神般。
后面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在剥着莲子，似乎并未在意。
几天下来，楚缨已经有了笔不菲的收入，估计花上几个月问题不大。不仅如此，他载客的途中，也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有这么一条，北上一千五百里有个柔芮部族，靠着帮人办事为生，日益壮大，只要能开出好价码，他们就可供君驱策。
山水游项目不做了，他把钱袋往腰间一别，又启程了。
山如盘龙般俯卧在中原大地，转了几个日夜，终于走到了山背面，听说沿着这边下去是找到柔芮部族的最快途径。
太阳被山一挡，温度顿时下降了几度，料峭的风吹得树枝刷刷作响，不像正面，此处罕有人烟。
他有点嘴馋，想着摘几个野果吃吃。再往北走，不知还能不能吃到这么清脆爽口的浆果。林间越走越深，只剩一条小径。
“小孩儿，自己在这儿干什么呢？”一位长着铜铃大眼的莽汉从林子里窜出来，见到这么一位穿着粗布短衣却眉目秀朗的少年，上下打量着他。
楚缨心知不好，硬着头皮：“最近太烦闷，我和我爹来林子里转转，避避暑。”
“我有壶好茶，叫你父亲下来，一起吃吧。”
“他在睡觉。”
“这茶错过了可惜啊，我给他送去。”那莽汉不管楚缨说什么，径直朝马车走去。
“不用了!”楚缨刚一摆手，茶壶立刻摔碎在地上。
“赔钱！“此人怒目圆睁，青灰色的脸十分恐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马车前，帘子一掀，空无一人。
这小径十分幽暗，又只有大汉和楚缨二人。
青灰脸唾道，“你这顽劣的小骗子，自己一人跑出来！”那人一边咒骂，一边把马车绳子斩断，“这马看着不错！”
他得寸进尺，一双大手在楚缨身上上下搜寻，不仅把楚缨的钱袋抢了去，还在他脖间摸到一块玉佩。这玉佩晶莹剔透，上有一圈沧浪水图，楚缨自小便戴着的，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青灰脸伸手抓去，楚缨轻盈的往旁边一闪，他抓了个空，于是恼羞成怒，从靴间抽出一把短刀，朝楚缨刺去。再闪，刀尖从他左臂外划过，留下一道血痕。青灰脸凶光毕现，一步步朝楚缨逼近。
楚缨退无可退，觉得再也见不到爹娘了。就算自己活着也见不到，倒不如死了痛快。这念头一刹那闪过之时，青灰脸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楚缨看到双蹄刚刚落地，威风凛凛的小红马。他立刻翻身上马，马儿长啸一声疾驰而去。
“咱们楚家的马，是战马，不是给人拉车用的！”父亲的话在他脑内回荡，他给马取了个名字，叫红骜，昵称小红。“小红，真棒！”成了日日挂在他嘴边的话，喂草时也夸，喂水时也夸，像是离不开这位最亲密的战友了。
幕天席地，孤身一人，只有日益高大的小红为伴，不知走过了多少个日夜。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厚的积雪，辽阔的平原、巍峨的山川。也是他平生第一遭觉得，他对自己一无所知，对家族一无所知，对世界一无所知。
越是往北，天气越冷，黄沙滚滚，楚缨走在冰冷的砂石上，已经连续几天都很难看到人影了。他又饿又渴，嘴皮就像砂纸一样，人也没了往日神采。
实在是太累了，楚缨倚在一棵枯槐边，倒头便睡了去。朦胧间，看到一个大汉憨嘻嘻的朝他笑着，瞬间惊醒。“小兄弟，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