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主任不知从哪里得知张希淳准备跳槽的消息,连续几天话里话外总是在挑刺,偶尔看向张希淳的眼神都跟淬了毒箭似地,让张希淳如坐针毡。
这天,都快下班了,在卫生间偶遇张希淳时,一向憋不住个屁的她还是提起了这件事。
“听说,希淳你攀上高枝了,准备去省城了?哎呀呀,以后我们这些井底之蛙就得仰仗你多关照了。”
张希淳机械转过身来,恭敬朝正对着镜子补妆的邓主任鞠了一个躬,呐呐回道:“没有的事,主任,我没有打算辞职,公司待我不薄,主任也是。”
邓主任轻蔑地上下打量她一下,冷声说:“那就好,这人啊,得饮水思源,这几年公司为咱们遮风挡雨,保咱们衣食无忧,公司就算庙再小,在咱们镇里头也算个肥缺,虽然比不上外面的花花世界,虽然年轻人总是禁不住外面的诱惑,但家里都有老人要照顾啊,出去容易回来就难了,所以希淳你还是得好好权衡得失,不要只看到钱,只顾自己。”
张希淳看着镜子上邓主任白得有点僵硬,红得有点扭曲的的脸,面无表情答道:这些希淳都明白,主任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没多久,张希淳翅膀硬了准备跳槽,又在邓主任苦口婆心的劝告下改变主意的消息,在整个公司不胫而走。
这是张希淳第二次铩羽而归了,有人替张希淳惋惜,毕竟她被邓主任变态压榨的时候,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也有自称过来人的,循循善诱说,其实外面并没有你想象地那般美好。
她们说,大部分公司是不提供住宿的,得自己租房子,而每月到手的工资有一大半要拿出来付房租、水电费,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身边也没几个能互相照顾的亲戚朋友,生活交际圈也一样,就是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单调乏味得很。
张希淳有点啼笑皆非,她跟郁欣妍抱怨,邓主任还真是生动演绎了什么叫蹬鼻子上脸啊!!!
郁欣妍回她,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况且演变成如今的局面,怨谁呢?
还不是怨你自己!!!
也对,张希淳事后想了一下,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选择留在这里,就应该承受留在这里,糟心的一切。
可能突然意识张希淳随时可能离开,邓主任压榨她的手段越来越变态了,这天晚上又弄来一堆活,让她干到将近深夜十二点。
“希淳,听她们说你本来打算辞职,后来又不走了?”
正闷头敲着会议记录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张希淳抬头就撞见了应大姐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应大姐五十所岁了,是方圆百里远近闻名的红娘,同时在公司里干点保洁的杂活。
据说应大姐从十几岁就帮别人作媒,作媒经验、说媒能力都相当了得,整个镇上长得比较周正的姑娘几乎都是她牵的红线,全公司四十岁以下成家的姑娘也是她帮寻的婆家,甚至连邓主任成天挂嘴上炫耀的婆家都是她帮找的,虽然只是一个保洁阿姨,在公司里有一定的威望。
张希淳跟应大姐原本并不熟,赶巧这天她被邓主任摊派的活搞到快十二点还在公司,又遇到应大姐当值夜班。
一开始,张希淳埋头干活太认真,等听到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时,转头却被手电筒的光照得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脸,耳畔响起应大姐欢快的声音。
应大姐说,自己上楼准备关掉楼层走廊上的灯时,却突然发现四楼办公区还有人亮着灯,走进了一看才发现是张希淳。
“不是大姐说你,邓主任那个人啊,就是嘴巴甜会巴结,平日里多说几句正确的废话,可以少干几件不是自己份内的活,何乐而不为呢?”应大姐笑到。
张希淳觉得挺尴尬的,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含糊说了些这么晚了,应大姐辛苦了,自己手上的活就快弄完了,离开前会帮忙关掉走廊上的灯,让她别费心了。
没想到应大姐也不知道是不是职业病犯了,倒是操心起她的婚事了,她认真打量了下张希淳:“以前大姐真没留意,今晚碰巧遇上了,仔细看一下,希淳啊,你长得还不赖啊,身材也好,就是年龄大了点。”
自顾自说着,应大姐竟然上前将张希淳拉出椅子外,又拉着张希淳原地转圈,边转边用手电筒照:“不过这年头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就是希淳你的眼光得放低一点。”
张希淳隐隐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挣脱开应大姐后冷声道:“应大姐,我还不想找,你就别费心了。”
“你看,小心眼了吧。这年头说真话没人爱听,应大姐作了那么多年的媒,心气高的姑娘见过不少,很多就是挑三拣四的,高不成低不就,最后一年不如一年,白白耽误了年轻好样貌的时候。”
见应大姐又开始啰嗦,张希淳有点烦躁了。
“应大姐,还真不是挑,这一辈子,我都不想找了,所以别打我的主意,我这份媒人钱,你赚不了。”
“小姑娘,不懂了吧,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的路,嫁个男人也是。时代变了,北上广那种超级大都市里,很多孩子不婚,很多夫妻丁克,应大姐也不是老古董,都懂,但是咱们小地方,比不得人家大城市潇洒自由,别的不说,就是家里老头老太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你。”
见张希淳脸色瞬间惨白,应大姐知道戳中了她的痛处,乘胜追击道:“听应大姐一句劝,如果扛不住家里父母的压力,还是得趁早为自己打算,不然年龄越大越难挑到好的了。”
应大姐说完,在张希淳的桌子上翻找纸笔,匆匆留了一个地址,还有一个人名和电话号码,说明天晚上在湖滨酒店有一个相亲宴,她一个朋友的女儿也会参加,让张希淳也去碰碰运气。
临了,应大姐还神秘兮兮凑近了说,这种好事啊,她也告诉郁欣妍了,人家不像你这般死脑筋,欣然应允要前往呢。
啥?郁欣妍?她不是才和男朋友分手吗?这么快就去相亲了?也没听郁欣妍说过啊,肯定是应大姐瞎编的。
张希淳在心里腹诽着。
应大姐将那张纸条硬塞在张希淳手心里。
回家的时候,远远就能看到二楼走廊亮着灯,张希淳知道,没有等到自己安全回家,应素珍是不会去睡的。
应素珍给她准备了最喜欢的夜宵,边看她吃边呢喃回忆着什么,仿佛穿越了遥远的时空
“希淳,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最喜欢缠着妈妈给你扎羊角辫,两边扎的时候,绑的绳子还不能一样。”
张希淳当场如遭雷击,不是因为听到羊角辫这三个字,而是因为应素珍主动跟自己聊起童年记忆,是第一次。
好像最近,她频繁在遭遇身边人的第一次。
童年记忆,就像一块年久失修的伤疤,它横亘在自己和亲人之间,看不到尽头,也一直碰触不得。可是,这些天,不管小姨,还是应素珍,都在反常地,主动去触碰它。
见张希淳不言语,应素珍讪笑着换了话题:
“对了,欣妍刚给我打电话,让我劝劝你,说你们公司有个应大姐,很热心想帮你牵红线,明天就有一场聚会,欣妍也会去,妈妈也放心,要不反正没事,你也去看看。”
郁欣妍这个大喇叭。
张希淳大快朵颐干掉整完夜宵,扑过去赖进应素珍怀里,甜甜撒娇说:“妈妈,希淳不想嫁人,想永远当你的宝宝。”
“这孩子,又淘气。”应素珍抚摸着张希淳的脸庞,帮她拨过额头的碎发,宠溺地说:“这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嫁人。妈妈老了,不能永远陪着你。”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这事我会自己看着办,妈妈你别管。”
不想听的张希淳耍起了无赖,其他她更想说的是,不嫁人,难道是什么罪过吗?
不嫁人,又碍着谁了?
第二天,郁欣妍真的来了,打扮得犹如四月天里争妍斗艳的鲜花,还拎了一瓶很昂贵的红酒,一见面就打趣张希淳说,阿姨打电话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你行啊,脑筋开窍了,竟然跑去相亲?
“不过,你这身衣服又是怎么回事?”郁欣妍尖叫起来:“怎么穿得这么土?”
这人,明明跟应素珍串通一气坑她,还扮猪吃老虎。
张希淳不想搭理她,快步径直走出家门,让郁欣妍在身后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到了相亲会场目的地,张希淳迎面却撞到了一个人。
就这样又遇到了梁忍冬。
在自己不知哪根神经搭错,莫名其妙跑过来凑热闹的大龄剩女相亲会上。
“是你?!”
梁忍冬的脸上闪过一丝讶色,他回头看了下人头攒动的主会场,又瞟了一眼快步而来的郁欣妍,笑了:“怎么,你还需要相亲?”
张希淳原本几乎快忘了梁忍冬,再次相遇也没什么印象,可这会,却被梁忍冬轻佻无礼的表情给忍恼了。
“你是?”紧随其后的郁欣妍却对他颇有兴趣,侧头问张希淳:“希淳,你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位帅哥?”
“您好,鄙人梁忍冬。”
“嗨,帅哥,我是郁欣妍。既然是希淳的朋友,咱们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郁欣妍娇羞地掩着嘴,别过脸,伸出柔若无骨一只小手,顾自笑得花枝乱颤。
张希淳在一旁看戏,她知道,郁欣妍又入戏了,回回见到中意的帅哥,就会自动开始脑筋短路的花痴模式。
梁忍冬绅士地朝郁欣妍伸出的小手印上一吻,笑着抬头,别有深意地盯着张希淳说:
“也对,你们可以叫我忍冬,或者亲切一点,直接叫我大冬哥也行。”
大冬哥?!
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会提到大冬哥这三个字?是巧合吗?
张希淳面上波澜不惊地看着梁忍冬,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
“忍冬?很少有男人起这么温柔的名字啊。忍冬,好像有一种花,叫忍冬。大冬哥,你这个名字有什么深意吗?”郁欣妍问。
“忍冬不是我的本名,是我15岁那年自己改的,是为了铭记,同时也是救赎一段惨痛的记忆。意思是冬天,对我来说,是生命可不承受之重。”
张希淳有一种直觉,梁忍冬这翻另类的自我剖析,不是说给郁欣妍听得,而是说给自己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