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玉蜀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玉蜀城的咏春江也好美,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往日里最不辜负春光的是绕堤的游妓和嫖春的客官。玉蜀城高贵如城主,寻常如农夫,有点闲钱的都偏爱风月场所的女子,这些花月女子也是要美貌有美貌,要风情有风情,惹得多少恩客流连忘返。席上尊前,恩客随分相许。人前笑迎百家客,人后落尽万般泪。落入污浊风月的女子诸多辛酸和屈辱又谁能听我细说呢?看客莫笑花月女子人生匆匆烟花伴侣多,洞房夜夜换新郎。
晴日照,暖风吹,叫人但觉衣裳厚,凌波厚袜,绣线裙鬆且脱去,转换薄衣迎孟夏。
离父亲定下出发攻玄机城的好日子还有二十五天。
可是一场春雪连绵数余天,微白人间,也许是雪仙子来人间伴着梨花。三月莉花雪凉,又要归家穿上厚厚的衣裳。咏春江的花月女子和恩客也各回各家去了。这几日一场春雪,枕边良人赢过心上风月,还是家里最暖和。有人融雪煎茶,有人举杯饮酒,有人闲坐对弈,有人拉话家常。
昨日春雪,今日又春雪。昨日我和娘子对坐着将能说的话都说完了,今日我俩痴座到夜色将晚,两两相看两无言,着实无趣得紧。老夫老妻老鸳鸯,半生柴米油盐酒茶,四十余载同宿同归,儿女人情半生事,岁月仍在人终老。
回顾这一生,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和后悔的!布衣取暖,粗饭充饥,妻儿从无半句怨言,纵使人间凉薄,有人与我立黄昏,有人问我粥可温。
昔年谁系鸳鸯扣,已忘,今朝同年夕暮秋,人在。青葱红颜春已去,人老,苍颜白首梦空留,空梦。
自成婚以来夫人每年都为我摘桃花酿酒,布衣菜饭桃花酒,可乐终身。无论外边风月美人儿多娇,都不及家中美酒香甜。我从来只念我的枕边人酿的酒,也只爱恋我的枕边人,娘子孩儿小贫屋,就这样知足而和乐。
君闻花香是有缘,我的老友也闻着我家娘子酿造桃花酒的香味而来的,一样爱喝酒,一样不恋风月佳人,喝着喝着就成了多年老友。贫穷人家的布衣结交的好友也是贫穷人家的布衣,我家何尝没有富亲,可亲缘近,人心远,走着走着都散了。
夜色将晚,老友携他家娘子登门诉无趣,且问我:“能饮一杯无?“那馋酒的小模样逗乐了我俩家的老妇人,托春雪也托老友的福气,夫人将新酿的桃花酒拿出来了,笑说我俩:”两个老酒鬼,馋虫又出来了,我这可是新酿的桃花酒。唉,看他两那谗样,闻到酒香口水都快掉下来了,不给喝可还行“。“我们四个加起来可都两百多岁了,还不知道哪天入土呢?人生得意须尽欢,还不趁着能喝多点啊,要是那天入了黄土,想要爬起来喝酒可难咯。”老友大笑着说我大声附合,两家娘子到底拿我们无可奈何。
四十余载夫妻不散,四十余载老友常往。人生三大乐事,与娘子亲,与儿孙乐,与老友聚。
最近新酿的酒,还不曾过滤,酒渣子及泡沫浮了一层,颜色如绯,桃花新酒香味四溢,就是桃花仙子闻了也得醉。酒在烧的通红的泥巴小炉上温着,和老友在雪天里来上一杯,配上两位夫人新炸的花生米,新做的下酒小菜吃着,这乃人间乐事,就是天上的神仙也不知道呢!老友的酒量向来比我要差一截,却贪杯比我多,直到酒喝完了,他也醉眼朦胧不认归路,被他娘子半扶着半架着归家去了。娘子来扶我洗漱歇息,我们便一起入得床上,许是娘子累了,一床着便入睡了,我还在半醉半醒间,睡不着。
屋内一片黑沉沉的,屋外雪在暗夜里微微亮着,我想我家小儿了,还想儿媳和幼孙。我和老友俩家儿子同被招募入军营,儿媳都带着幼孙回娘家走亲去了,本应两日归来,却被一场春雪留在了娘家。独留我俩家老翁媪在家念着。
小门小户人家不求像高门贵户富贵荣华,只求儿孙绕膝家和满,哪要什么鲜血换军功啊!城主不仁不义,请城主早死归天,还百姓安宁!这些话我只敢心里想想,哪敢出去说呀,被官兵听见要是要立马砍头的。只求菩萨保护小儿平安归来一家团员。
融雪煎香茶,唤朋来相饮,雪暖融融、茶香袅袅,淡淡清茶苦涩绵长。从前冬雪天中,你我夫君把酒欢谈,你我共饮清茶,小儿甜睡,人生得此,自在欢喜。茶还是从前的茶,月还是从前的明月,宅院还是从前的宅院,那夜晚还是昨日的夜晚,白雪还是去年的白雪吗?依旧人间三月天,只见春雪白,不见那新夫伴新妇,也不见新父伴麟儿。
我家夫君才十六,你家夫君也十八,然军令如山倒,如今双双入召军营去,不知何时把家还……。我新婚三月送夫入征,你三年夫妻膝下有麟儿。小儿哪知人间苦,夜夜哭念父亲归,又有娇娇新妇倚栏等夫君,夜夜清泪长相依。思君念君君难归,苦言相思春风寒……。纵然千万不舍,又奈何?
哄得小儿沉沉睡去,我俩便一起跪求家里供奉的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观世音您佑世间大苦难护天下百姓安康,也请您保佑保佑我们吧!我们不求夫君功名富贵高,但求夫妇人间相守长;我们不求寿命永昌盛,但求亲人共团圆;我们不求自身永康健,但求夫君平安归。“这是说我心所想,哭我心中所求。
”大慈大悲渡难菩萨,战场凶险,刀剑无眼,求您看在小儿的份上,保估我夫君战场平安归来,家中小儿老父老母全倚靠他一个人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您了,只要我夫君平安,我定当将您请进家中,日日高香供奉,春夏秋冬绝无中断。“清泪声声,瞌头不断的是我老友。
我们生在高门贵府,嫁在高门贵府,可那又怎样?我们连同那熟睡的小儿,都是苦苦等候归人的无奈之人罢了!
暮春寒雪误农忙,百姓闲愁犹恨天。已没有人有心思过问路上的落花,看见浓郁的树荫无边无际,也是万般心烦。林间的黄莺也知人意不再啼叫,只有青蛙守着山前的一片闲田,你唱我和的叫哇哇。
无农事可忙,只好和老友闲坐对弈,春雪带来寒风凉,心也凉,他见春雪烦,我见春雪烦,一盘好好的棋局被下成了闷局,棋子委屈了。
开开心心戏耍的小孩童,还不知春天播种下一粒种子,到了秋天才可以收获很多的粮食。自顾自趴在地上玩过家家,衣裳脏了也浑然不知。哪怕等会要挨阿娘的打,也是先玩了再说。
我们可真是满心的烦愁啊!新交了征收的军粮,余粮又少了许多许多,哪足来年食用呢?原想和些糟粮米糠,对付大半也能熬到新年,待良田丰收有新米自不愁吃食。可现在春雪久长,耽搁农忙,麦苗伤死,良田闲置,来年新米还有什么希望呢?
我家娘子和别人家的娘子拉话家常,话里话外都是愁,愁未种的闲田,愁来年的口粮,愁,愁,愁,身为农民家的娘子谁能不愁呢?
城主,也就是阿木的父亲,身穿绛红底色的金丝刺凤长袍外披黑色雕凤裘衣,手捧暖炉缓缓走向城防墙高处,身后跟着两个身穿黑衣皮甲的侍卫。父亲高昂着头向上看,他俩头低垂着头一路跟随。
上面有守城的将士,日日夜夜守护这玉蜀城,从来没有人问值不值得,拿人俸禄,替人做事不过如此罢了。世人匆匆忙忙只图碎银几两,可这碎银几两,可解诸多为难,可让父母安康,可护幼子成长。
城主上到了最高处,迎面碰上城防军的一个机灵小兵,小兵见是城主突然来巡查,急忙使眼色给旁边的同僚去请首领。
不一会儿,士兵便领着首领来了。首领是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壮汉,眉目却是清秀透亮的。他跪下迎接城主:”不知城主来访,末将接驾来迟请城主恕罪。“”何罪之有,是我未曾通知突然到访,起来吧!别跪着,地上凉。有你守在玉蜀城我就放心了“如果仔细听,能听见语气敷衍中透着一丝丝不耐烦。城主不是为了见玉蜀城的守城军士而来,也不是为了爬上高楼来赏暮春雪景而来。
城主是为了祈求上天停止这场暮春绵长大雪而来,可这祈求不是为了黎民百姓,也不是为了四季风物,更不是为了这玉蜀城楼,而是为了原定攻玉蜀城的日子近了,祈望上天停止这场春雪而来成全他攻城。
城主坚定的走向西边的角落,脚步深深沉沉,两个侍卫在后边跟着,脚步轻轻落落,走到了西方的脚落里,城主望向正前前方的玄机城,眼睛里霎时布满是势在必得的坚定,玄机城我一定要,玄机城的金银我也一定要,玄机城的百姓我可以不要,老天,你莫要拦我。
天无绝人之路,可人有时要绝他人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