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热的夏,闷的天,乌的云,时间跨进了小暑和处暑之中。伏邪天,气温最高且又潮湿、闷热的日子,宜伏不宜动。太阳失去了春天时的那份温柔,像火球火辣辣地照着大地,散发出它全部的热情。它晒热了咏春江,晒红了牡丹花,咏春江比以前更美了,绿水红花吸引着人们去散步看景,其中相约黄昏后的情侣三三两两,花月美人的生意也比从前萧条。
北院,城主和月夫人对坐在竹椅上,整个北院融了好多冰,空气比外面冰爽好几个度,旁边是两个下人拿着风扇小心给两位主子扇风,扇着扇着城主吩咐:“下去吧!”他要和月美人独处调情,不需要旁人打扰。
桌上有两碗鲜莲子汤,莲汤里杂着小冰块;城主和月夫人正吃着另外的两碗冰酪(果汁、牛奶、冰块做成),似赋还咸爽,才凝又欲飘;玉来盘底碎,雪到口边消;又不放过手边切好的冰镇西瓜,伸出手来递给美人,美人抬起头一口咬吃了,媚眼如丝,吃完还冲着城主勾引地舔了下石头,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月夫人的赏赐越来越厚了,月夫的衣裳越来越薄了。
偆身穿一身铁衣和将士们一起站在城墙上接受日的炙烤,太阳光毒辣,一身热汗淋淋。偆没有躲避,汗水的冲刷洗去了平日的随性不羁,留下的是不屈不挠的钢铁意志。
南院,我坐在母亲生前的旧床上沉思。寻转身出去,不一会拿来了扫帚清扫房中厚厚的积灰。我说:“别扫了,寻,人都去了,她不住这里了。”人都去了,坟都荒了。
寻说:“少城主,你别这么呆坐着,衣裳脏了。”一身玉白衣裳,沾惹许多尘埃,是啊,衣裳脏了!那些尘埃仿佛自己有腿,透过衣裳爬进我的心里生根发芽,衣裳上面的灰尘或许可以洗净,心里的尘埃我已没有办法洗去。
抬起头,接触到寻看向我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悲荒还有怜悯,寻,是在可怜我么?有一种父亲,有还不如没有;有一种儿子,在父亲流连美人怀时独自淒凉。
”少城主,请不要悲伤,奴家的父母也早去,留奴家一个人在世上。您看奴家不也好好活下来了?”寻,你是活下来了,可你经历多少非人的煎熬和折打啊!想起寻旧日里的满身伤,摇摇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应寻的安慰。
过了半天,扯了一个似笑非笑,似非哭的笑容给他。憋出一句话:“寻,还有明天,好好活着!”那时我不知道,此去经年,我们都活成了没有明天的人。
来到了凉亭,坐在石登上,寻为我倒来了凉了的清茶,清茶入口淡淡苦,一如我的心情。寻也坐了下来,对此我没有任何反应,在乎的不是这个。我心里在想:”此时,喜小娘未被厌弃,我该如何在父亲眼皮底下除掉她。我倒不怕脏了自己的手,动手杀人原本也无妨,可我的弑母仇人不止一个,还有我的父亲。喜小娘,可以毫不犹豫的除掉,那城主呢?毕竟是我的生身父亲,也要下狠手吗?”
想到曹操就来了曹操的消息,寻告诉我说:“少城主,寻近日被旧主子召唤,喜夫人她说要我给您吹吹风,让你帮她重新夺得恩宠,若是您帮她得宠,好处少不了您的,连寻也有一份。”如果这个老男人是个草木愚夫,还有那么多女人争先恐后索要他的宠爱吗?
“一个老男人的恩宠,有何可争?”求仇人办事,段位不可谓不高,想是走头无路吧!
“她找错人了,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废人,找我结盟,不如找南院那位。”这个少城主的名号是个空名号,我能帮她什么?即使能帮我也不愿意帮,仇人当然是失恩宠,倒血霉的好!
“她还说,还说你若帮她,她如实告知你,你母亲的死因。”我母亲的死,不是拜她和父亲所赐么?她哪拿来的勇气拿母亲的死因来跟我做交换。
“慢着,我母亲真实的死因。难道之前我知道的并不是所有真相。”原谅我经世事摧残,变得心深如海。我不信喜小娘,也不信父亲,所有真相我要自己查清。
寻还在告诉我他所知道的全部:“那天少城主让我将秋夫人最爱吃的桂花糕送去南院。我一路走到秋夫人门房前,都没见着一个下人。听得里面秋夫人说‘恩宠,恩宠,有什么好,你要,你拿去,我不要。’我敲门她自己来开的,眼睛红红的,想是支开下人自己偷偷哭过了。而后,喜夫人就将我唤了去,想是秋夫人拒绝了她,不得已才找上您!”秋夫人也是命苦,想来她这般烈性子,倒宁愿嫁给心上人,也不愿嫁给富贵老人。
秋夫人想方设法推拒恩宠,月夫人想方设法让城主逗留,喜小娘在西院望穿秋水不得城主踪影。派人去请,一请,二请,三请,城主厌烦地骂了下人:“滚!让她等着!”喜小娘失了恩宠,也失了金银封赏,不甘心不甘愿,嫉妒使她面目可憎,她要让月夫人的恩宠成为废墟。
贪心不足蛇吞象,贪心太重,小心一朝自己成了贪婪的陪葬品。
“知足常安不懂吗?”可知足常安又能怎么样呢?母亲倒是知足常安,可落了个什么下场。
“少城主,南院那位没有答应她,您也别理她,她实在是脏得紧!”寻有些话还没说出口,比如喜小娘说,只要少城主帮她,她可以以身伺候报君恩。
“寻,你话还说完,她还说了什么?”眼见寻欲言又止,追着问他,寻为难的看着我,等了良久,叹口气说:“少城主,她说,只要您帮她,她愿以身相许。”动不动以身相许,难道除了身子,没有别的值得。要这样的女子,到底我是吃亏还是不吃亏呢?
“哼,我对父亲的女人没有兴趣。”眼睛往下撇去,终究是不屑喜小娘这个人。青楼也有良家子,花月亦有重情人。可惜,喜小娘不是。
“寻,你去做个中间人传话给她,我愿意帮她,不过我不要她的身子,我要别的……”。我要你以命抵命,去向我母亲赔罪。
“如果她自己说,当然是说对她自己有利的话,从她口中我不到完整的真相。寻,天晚了,歇着吧!”打发寻回了自己的房间,我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喜小娘,你自己送上门来,甚好!
我早早醒来,靠着床檐坐了半个时辰后,外面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又是一个绚丽多彩的早晨,带着清新降临人间。我的如迷雾般的前路,也亮了一小截。
寻伺候我更衣洗漱,在寻低头为我穿外衣的时候,我对他说:“朝食过后,你再拿些桂花糕点送去南院,一定不要假于人手,也要提醒秋夫人不要让他人拿了去。”我在找同盟,秋夫人是个很好的人选。她不答应喜小娘的结盟,未必不会答应我的结盟。
南院,秋夫人拿到糕点。“难为少城主一直记得,谢过少城主。”寻说:“我们少城主说,下次再出城要半月余,特意吩咐奴才说请秋夫人一个人慢慢吃。”一个人慢慢吃,莫非是有什么含意?从入府到至今,能看出来少城主和他父亲不是一类人。对于少城主,秋夫人没有厌恶。
月夫人喜欢吃绿豆糕,秋夫人喜欢吃桂花糕,这些我都知道。月夫人老早就向父亲哼着要吃醉月楼的绿豆糕,父亲宠她,着人将醉月楼的主厨请进来专门做绿豆糕过,直到她吃伤了,才放人家主厨出回去。秋夫人一声不吭,我倒佩服这份烈性,是以,每次偆出城去,总托他带一些,差遣寻送到南院去。
这次送去的,除了桂花糕点,还有放在栏底的一封信。寻走后,秋夫人支开左右,拿开包裹糕点的油纸,一个信封赫然在眼前。拆开信封,上面是隽秀清逸的字迹,纸上还画有一只笼中的鹦鹉。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身是菩提树,心为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身子还是你的身子,你不要嫌弃自己,脏的是我父亲不是你啊,你就将那些事情从心里拂去吧!
鸟是天上鸟,今为笼中臣。宠鸟耽耽泣,侬有心上人。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未敢思君老,只缘作他妇。笼鸟不歌语,囚人不欢宠。朝朝复朝朝,明日又明日。一朝凌云去,比翼双双飞。
我知你是良家女子,得此般境遇,心里必是百般难堪,愿你想想来日的光明,将痛苦放轻一些。
三日后,城主的心腹趁月夫人带着女侍离开一的一小会儿,附身对城主说:”城主,听人说秋夫人想您了!”城主在月的怀中已沉溺了半月,想是再好的花样也有些腻了。秋夫人的想念来得真正好。心腹收了寻给的银子,拿来钱财替人办事。
这银子是秋夫人暗地里给的。江湖是张网,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我父亲的名讳是君,生来就是翱翔九天的名字,父亲的心腹叫恩,恩以前不叫恩,恩以前的名讳也是某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