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都比人聪明,冬至时早已渐次遁迹江湖,即便是水仙,也是等着立春过了,花芽才悄悄地探着步子慢慢开出来。
院子的西北角,还有一树。叶片绿而光亮,开出数朵红花,鲜艳的玫红在落着深灰的树干上,俊俏地不识时务。
“那是父亲从山上带回来的,已经很多年了……”
野生的茶花百种,只有一成是香的。繁复重叠的花在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香气,倔强娇美。
难得就在于这碧叶丹头之茂,而无娇弱扶风之志。
晋夏溦多看了几眼,跟在他后面。
他的手臂上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纱布上渗出些红色,在已经很脏的衣服里悄悄躲着。“等会儿去医院看看吧……”
晋夏溦今天的眼睛依旧有点肿,他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来这边,父亲还在等着我们。”
转回廊上楼阁,古色灯饰从楼顶垂下来。宽大的房子雍容华贵,一席白雪般洁净的羊毛毯铺在地面上。沙发上一个眼袋微红的女人朝他迎面拥来。
女孩子没有打招呼,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龚茗阿姨看起来急坏了,如果她知道欧阳家熹是因为自己变成这样,一定会很介意……
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手指紧紧拽着衣角。
“夏溦,过来这里,阿姨看看你有没有受伤。”龚茗轻轻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打着圈看她。
“这手怎么这样了,有没有处理啊?”她去看晋夏溦的手,眼睛快速离开那玫戒指。
晋夏溦晃了晃脑袋,说没事,小伤口。
龚茗起身去拿碘伏。
书一手好字,便如拔出了一支锈迹斑斑的古剑,狼毫之间流光溢彩,闪烁着尊尊英雄人物千秋不灭的梦想与情怀。欧阳屺在这里写了很久,默默的听着外面人的谈话。
“怎么弄的……”
头发有些许白色的欧阳屺依旧沉寂于书写中,过了很久才抬起头看站在书房的人。
宣纸上笔力遒劲,书房中陈列着许多名画和书法作品。
欧阳家熹看着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父亲,思绪万千。“夏溦不小心摔了,去拉她的时候,掉下了悬崖……”
眼前这个历经时间磨练却依旧气轩昂的人,和龚茗也是因为一场灾难认识的。
不过那时候,受伤的是龚茗,救他的也是龚茗。
欧阳屺回想起多年前的自己,搁下笔说他没用,这个时候才过来看他儿子脏兮兮的样子。
一直说没事的儿子眼睛始终朝书房外擦药的女孩子看去,欧阳屺早就看穿欧阳家熹的心事。
“你夏溦妹妹没事吧……”
欧阳家熹这才将视线回到书房,说她没事。
“臭小子,你夏溦妹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皮都得被晋绍给扒了……”欧阳屺想了想,又瞟了一眼儿子,“你是不是喜欢你夏溦妹妹……”
天空瓦蓝,半上午闪起发亮的云彩。
他黑色的眼眸颤了颤,被欧阳屺猜透了心思。
龚茗一定和他说过这事,他喜欢晋夏溦,龚茗早就已经知道了。
目光依旧放在晋夏溦的身上,他趁女孩子还没走进书房,十分肯定地说出他早就思考过很久的答案。
“喜欢。”
他喜欢夏溦妹妹,已经是很久的事情。
当初父亲让他照顾一下刚上初中的晋夏溦,说那是他老友的孩子,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被她吸引了。
车上的晋夏溦着实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他。
他就像是一个自己很早就认识的人,总在某个地方照顾着她,不动声色。
司机开得很快,车子朝着医院方向飞驰。
医院里随处可见身着浅粉色衣服的护士。
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药品的小车带走的是她们的脚步,而不是芳心。一路上很多年轻护士会看一看走过来的男孩子,像是被他完美的身形吸引。
这是哪个男明星受伤了啊。
有时候护士们会耳语几句,因为工作原因并不能冲上去向最近火得一塌糊涂的晋夏溦要签名。
在晋夏溦旁边的人,也一定是某位明星,只是她们不太认识而已……
医生将光片朝亮的地方举起,眼睛在上面扫巡。
“没什么大问题,回去好好修养一下就可以,不过留疤是肯定的。”
那条疤,横亘整个手臂,晋夏溦现在都不敢相信,那样触目惊心的疤痕会伴随他一生。
如果当时划伤了动脉血管,或者划伤了筋骨,那她欠他的,就不仅仅只是一个伤痕……
晋夏溦的心情实在太复杂,帮他把衣袖穿进受伤的手臂。
他的手指会触碰到她长长的发丝,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温柔的妻子……
欧阳家熹挤走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我自己来就可以……”
他左手笨拙,根本无法扣上衬衣的纽扣。
为了赶上森林探险,他从欧华大厦直接赶了过去,里面的衬衣除了衣袖破裂,其他的,就像他工作的时候一样。
有什么好介意的……晋夏溦深吸一口气,已经完全不去在意他和她的男女之别。
他已经这样,并且都是因为自己……
温热的体温将她的脸熏地有些泛红,每一颗纽扣都如同正在封印这具体魄。
欧阳家熹安静地看着她,她有些冰凉的手指在胸膛前似有若无地略过。
因为她的帮助,冬天的衣服穿起来仿佛更加温暖。
她的气息第一次离他如此之近,就像是带着花香的夏季晚风,渐渐将他覆盖,让他沉浸其中,胸腔异常跳动。
“可以了学长……”
医生早已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窗边的露台上有一盆不知道哪个病人留下来的仙人掌,刺刺地享受着冬日里的奢侈阳光。
晋夏溦也坐在他身边,告诉他,多亏了他在。
她的手指有很多道伤痕,每一条伤疤都翻露着血色,或浅或深,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异常突出。
有阳光照耀着的房间,暖洋洋的,正像此刻,他覆盖在她手上的温暖,带着怜惜,不敢用力。
“夏溦……”
所以,她愿意,接受他给的温柔,不是随随便便,而是深思熟虑,命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