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日阿娘在外面吃了亏,回家后就大发雷霆,将玩泥巴的我罚去大门口面壁。
我那时很是不解,手里拿着刚刚捏好的泥王八一脸茫然盯着面前的墙壁。
后来知道这些,还是哥哥从兰姑口中打听来的,他将席上的事一五一十说给我听,末了还说道:“总的来说就是你比不上那个霍南依,让咱娘在外面丢了脸。”
我当时听了就很不服气:“霍南依是谁啊?她泥巴有我捏的好吗?”
我气昂昂地吼完,转过头就才看见阿娘黑着脸站在门口。
哥哥看着我摇了摇头,只说了句:“你自求多福吧。”
于是我就开始了一段和琴棋书画斗智斗勇的艰难时日。
当然都是后话了,因为琴棋书画的事还曾有过许多难以言说而且只用一两句话是说不完的事。
所以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阿娘对我的期望。
她最讨厌别人说她不懂琴棋书画,没个女儿家的样子,偏生她自己不反省,而是就把这个期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把我培养成一个标准的闺阁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可是她怎么能这么天真,这么多年,我在阿爹和哥哥的牵引下一去不复返,路早就走歪了。
阿爹当时就选择闭了嘴装死,走到一边欣赏起葡萄架来,我只好转移话题,将手上的茶碗一放,问我娘:“哎呀,怎么没见着我哥哥呢?”
“跟着阿宁去常家了。”
“哦哟,哥哥这个见色忘妹的混蛋。”
阿娘脸色一正,“给我好好说话,我们接下来将谈谈你是为什么从天澜山庄走了一个月才到家的事?”
我一惊,立马跳开,捂着肚子:“遭了,肚子好痛,痛死了痛死了,好像吃多了。”
说着立马使了个眼色给绿萝,好在多年默契,不差这三年,她很快招呼柳伯柳婶等人一拥而上,将我混乱中携带着进了屋。
我不跑的话,阿娘可能真的会打断我的腿。
*
夜里我吃完兰姑送来的宵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绿萝见了以为我这三年不曾回来过,有些认床,一时想起我走三年,回来竟睡不惯自己的床了,她又要开始难过起来。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让她坚强点,我总不能说是因为刚刚宵夜吃多了胀得吧。
让她先自己去休息,我准备出门去消消食,刚走出院门,就见着一个人影笼在回廊的树影后,幽幽朝这边过来,我从小想象力比较丰富,怪会自己吓唬自己,但这三年经常和天澜山庄的那些师兄弟们经常半夜去装鬼吓人,胆子大了很多,见着这黑影,正准备出声先发制人,那人影从暗影中露出修长的身形来。
吓了我一跳,竟然是我哥哥。
他似乎刚回来,也没想到我竟然在这里,愣了愣,才走过来揪了揪我的脸,自顾自说:“是真的。”
我拍开他的手,“什么真的假的,你这偷偷摸摸的怎么半夜才回来?”说着又往他身后望了望,“阿宁没同你一起过来吗?你们是不是不欢迎我回来啊?怎么都不知道来迎接我一下。”
哥哥闻言伸手就在我头上狠狠一敲,“你有脸说,一月前就说要回来了,在路上磨磨蹭蹭了这么久,已经磨光我们对你的期待了。”
“三年的期待,哪能这么快就磨完?”
我揉着头,正怨恨得看着他,突然见他将另一只手提着的一只盒子递了过来。
“买来给你的。”
“什么东西?”我伸手接过来,低头去看,盒子上绘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一时觉得莫名熟悉,才想起这竟是棠花渡的小点。
棠花渡里唯这海棠花饼也是我从小最爱吃的,因为做花饼的厨子一直以为都是秉承着他们优良的传统,从不用晒干的海棠花来做这道点心,花需得是二月最先开的海棠,和面的水需得是棠花上一个时辰内采集的露珠,慢工出细活,所以这糕饼做得极其讲究,味道自然也是别家比不上的。在这个人人都把“时间就是金钱”奉为商业准则的永京城里,还愿意这样用心去做一样糕饼的店实属不多。
棠花渡是家百年老店,听闻百年前它不叫棠花渡,只是一间街口买糕饼的小作坊,它的名头真正闻名永京,是晋元十三年春。
当时的晋元皇帝携朝中几名大臣微服私访,考察永京城的民风民俗时,趁着歇脚之际随便进了一家店,恰好就是这家棠花渡。
也许是宫里御厨做的点心吃腻了,晋元皇帝想尝尝这民间的风味,于是请人让里面的厨子做一两样拿手的小点出来让大家尝一尝。
我觉得当时做糕饼的厨子挺傲慢的,他虽然并不知道眼前这几人是什么身份,但当时皇帝出门,再怎么微服私访身后从总还是会跟着一大群人,那厨子即便未能往皇帝的身份上猜,必定也能看出这几个人是有什么其他来头的。
所以当晋元帝请他做几样点心的时候,他却说今日真不赶巧,几位贵客若想尝到味道好的糕饼,需得等到明天一早。
晋元帝听了,非但没有生气,还真的次日一早带人过来尝“味道好”的糕饼。
晋元帝尝过之后,觉得味道确实非等同可比,于是把厨子叫来跟前,问他如何做的这饼。
那厨子一一将做糕饼的方法告诉了晋元帝,从采集露珠,和面,醒面,揉馅,烘烤,这其中每一步都要做得细致,这作坊虽小,却一直秉承食客为上的准则用心制作。
晋元帝听完,有感于当时微服私访所见到的永京城的物欲横流,于是便当众赐封这个厨子,并亲自提了匾额挂在店门前。
棠花渡的名头由此而来。
犹记得那时我总爱带着二狗去棠花渡的门口蹲着,每次等他一开门就冲上去买第一份出炉的海棠花饼,然后仔细藏在书囊里带去上书房。
如今看到这糕饼,心里一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虽然之前吃得太饱,哪怕再好吃现在也不太有食欲,但我还是拆开来捻出一块,“你买这个是来讨好我的吗?”
哥哥嗤之以鼻,“要点脸,你哪里值得我讨好了?”
我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顿时涌了上来,三两口吃完,和哥哥坐在回廊的栏杆边闲聊起来。
他冷哼了一声,目光落在我手上提着的小点上,问我:“这海棠花饼不好吃?”
“……还行。”
“还行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这不像你以往的作风啊。”
我实话实说:“我之前吃太多了,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刚才吃一个是给你面子。”
哥哥听完不以为然,上下打量我一番,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瞧着这身子倒是比以前结实了许多,听闻你这三年武艺精进不少,耍两招来我看一下。”
我斜乜了他一眼,“没毛病吧?大半夜我在这耍两招给你当猴看?”
“你可不就像个猴吗?这么大的时候,”他伸手划拉一尺长,笑道:“就跟个小猴子一样,皱巴巴的,难看死了,后来会走路了吧,整天又东跑西蹿的,真不叫人省心。”说完,还带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表明十分痛心疾首。
“不过好在,你现在长得也比较结实,摔一摔也不打紧,我也就放心了。”说完他打了个呵欠,临走时道:“天不早了,再说就天亮了,你也回去休息吧,别出来到处晃悠。”
然后留我一人独自而去。
我觉得我哥今晚上吃错药了,莫名其妙拉着我说一堆只有阿娘伤春悲秋时爱拉着我说的话。
阿娘为做温柔贤淑的女子时,总爱一个人伤春悲秋时,不是拉着哥哥就是拉着我,说:“像你还这么点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