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的人突然一阵哄闹,因为霍南依这次的献奏没有弹琴,她选了笛子。
叶珣用了方才严诗岚退还回去的七弦桐木琴为她伴奏。
琴笛和奏,两个人还都是虢乐夫人的学生,哪里能不引起轰动。
常宁笑着说了句:“严诗岚这会儿估计气死了。”
霍南依穿了一身素色的烟罗轻纱曳地长裙,发髻轻挽,和叶珣今日那身月白锦袍十分相称。
严诗岚气没气死我不知道,但我这会儿心里头却是闷闷的。
琴音响起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和他的距离实在隔得太远了。
我不会琴棋书画,不会穿那样素色的裙子还端庄美丽,我只会每天吵吵闹闹任性胡闹。
尘风说得对,我不是适合他的人。
我连继续看下去的想法都没有了,从墙头翻下来。
“不看了?”常宁本来看得兴起,见我从墙头跃下,也连忙翻了下来。
这首琴笛合奏的曲子是虢乐夫人年少轰动十二国的《凤沂兮》,我唯一学会的一首,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弹。
“不看了,我突然想起庄先生上次罚我抄的书还没抄完呢,我去藏书阁抄几页。”我故作轻松道,却又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好看的,谁稀罕。”
常宁一拍脑袋,“你这一说起,我才想起方才管先生让我给他送书过去的,完了完了。”
她将手上没吃完的包子塞给我,抛弃我飞快跑了。
去藏书阁抄书本来也是个借口,我此刻连课都不想去听,何况是抄书。
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前几日病得快要死了,今天突然又病了也不是什么怪事。
我正搂着一堆包子在学宫里四处晃悠,也不知道晃悠了多久,竟然晃悠到了虢乐夫人的面前。
想来讲学已经结束了,除了陪同的几位学宫先生,叶珣和霍南依并不在。
虢乐夫人正带着她的贴身侍女正准备坐马车离开学宫,见到我,她停了下来。
我见她侧身对旁的侍女说了句什么,那侍女便向我走过来,“夫人请沈小姐上马车一叙。”
我愣了愣,“我吗?”
惊得我搂紧了怀里那一堆包子,虢乐夫人见我便罢了,但说要请我过去叙一叙,我这是何德何能。
那侍女莞尔一笑,替我前面引路。
上马车之前,我将手里的包子递给方才那位侍女,“那个,帮我拿一下。”又理了理仪容,方才登上马车。
马车内十分宽敞,布置得简单却又不失典雅,虢乐夫人面前摆了一张小案几,上面有新煮好的一壶茶,她替我倒了一杯,又邀我坐下。
我突然拘谨得很,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手足无措接过茶还差点打翻,心里想回去就要告诉阿娘,她景仰的虢乐居然亲自给我倒茶了……
“听闻沈小姐前几日感了风寒,可有好些?”
我想起病着那几日,听绿萝说虢乐夫人还差人送了灵芝过来看望我。
“多谢夫人挂心,已经好多了。”
虢乐夫人盯着我看了看,轻笑道:“你不必如此拘谨,我第一回见你,便觉得你十分合眼缘。”
“能合夫人的眼缘,倒是我的荣幸。”我喝了口手上的茶,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紧张了,但我这人一紧张话就特别多,“我阿娘自小就十分景仰夫人,常常在我和哥哥面前提起对夫人的敬仰之情,所以她就希望我能像虢乐夫人一样精通乐理,可我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倒是在阿爹和哥哥……”
我见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脸上,时而幽邃深远。
我不禁摸了摸脸颊,难道方才和常宁吃包子的时候酱汁弄在脸上了?这可太丢人了。
我忍不住停下来试探地问了一句,“夫人……我脸上是不是有东西?”
虢乐夫人收回目光,神色淡淡,呷了一口茶,“不,你只是很像我一个故人。”
她说我很像她一个故人,这话可没有缘由。
怎么平白无故就说我像她的一个故人了?
她极低得轻叹了一口气,而后缓缓道:“不过很多年了……一时倒让我有些恍惚。”
我听得出她欲言又止,虢乐夫人四十年前凭借一首曲《凤沂兮》,年少成名,后周游列国传习乐理,虽在十二国都极负名望,但一直孑然一身,终年周转列国,所有安身似乎只有这一辆宽大的马车和一身让人景仰的乐理琴音。
虢乐夫人的故人我不知道是谁,也无从得知。
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眼角隐隐有些发烫。
这是种很莫明其妙的感觉。
就像这个人应该和你有很深很深的渊源。
然而我和虢乐夫人别说相识,再这之前,连我阿娘这般景仰她的人都难以同她说上几句话。
“我若愿收沈小姐为最后一个弟子,不知沈小姐可愿意?”
我呛了一声,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没端稳,从手中摔了出去,好在车内铺了极软的雪白地毯,只听得见“咚”地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我杯子滑了,没拿稳手。”我连忙道歉,弯腰去捡案几下的杯子,震惊得语无伦次。
抬头见虢乐夫人看着我,依旧端庄从容神色清淡,只是眼里多了分询问。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虢乐夫人要收我做她最后一个学生,这是我从前做梦都梦不见的事,如今她竟然自己提出要收我做她的学生,我现在只要点头答应,那沈清音的名字会就很快在十二国传开。
阿爹阿娘会为我高兴,我和叶珣之间的距离也不会太远,只是……为什么?
“我不通乐理,也不爱琴音,夫人只是因为我像您一个故人,便要收我做最后一个学生?”
虢乐夫人道:“我周游列国多年,这些年来也在十二国传习了些乐理知识,被人迎为座上宾,学生也有一曲琴音价值千金的,可如今,我就只想收沈小姐为弟子,不问缘由。”
她停了停,抬头看我,“或许,你也可以认为是因为你像极了我从前一个故人罢。”
我挣扎了片刻,突然有一瞬间想明白,“能成为夫人的学生是十二国内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我阿娘景仰夫人,我从小也听过很多关于夫人的称誉,能做夫人的弟子是清音这辈子莫大的荣幸,可是……可是我的确不爱弹琴,也不想被束缚,比起做一名琴师,我还是比较适合做一个闲散自在的听曲人。如果我现在拒绝了,夫人会如何?”
说完这番话,我想我可能是十二国里唯一一个拒绝做虢乐夫人学生的人。
虢乐夫人看了我良久,而后弯了弯嘴角:“不会如何,只是你若愿意做我的学生,我会很高兴,如若不愿,也是意料之中。”
原来她已经料想到我会拒绝了,亏我还挣扎着想表现出自己很为难的样子。
诚然,做虢乐夫人的学生会有很多好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这个机会真的摆在眼前时,便不那么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