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地租了一辆越野车，走遍了张小明当兵的地方，四处打听终无所获。索性循着一路向西，穿越昆仑山和天山形成的山口，一条河流缓缓流过，最西部的村庄斯姆哈纳赫然眼前。它位于乌恰县，是典型的柯尔克孜族村庄，被誉为中国最后告别阳光的地方。南疆的克州偏僻遥远，漫长的冬天在高原上更显荒芜。这座边陲小镇与吉尔吉斯斯坦毗邻，依靠着雪山，寂静是它本来的姿态。
宋方然猜想，这也许就是当初占星师的家乡了。
很多年以前，这里也曾车水马龙，位于峡谷中的口岸生机勃勃的年月里，外域的占星文化或许就是这样翻山越岭遇见了布鲁尔家族。布鲁尔家族子嗣绵延，从北疆到南疆，成年礼后男孩子就要骑着马带着自己的随从去遥远的地方安居。他们追逐着草原，他们奔向落日。不知道何时，孤独的孩子站在高原之上俯瞰大地，九州大地上的最后一抹夕阳落下，雄鹰振翅高飞，古老的树林显露着更加古老的遗迹。蔚蓝的天空更加映衬了占星师的孤独，他们与古籍为伴，在占星仪日复一日的旋转中完成着自己的使命。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只是不停地占卜，不停地记录。直到最后一代占星师死亡，他们这一脉人都不知道自己数百年来的努力从未被世人知晓，只不过是无意中发现了天地间的秘密，只不过是被西焱朝所利用，最后与这个朝代一起消失在了历史的海洋里。
这是一个悲哀的故事吗。布鲁尔家族的战斗比占星师的命运要长那么一点，现在也许布鲁尔家族后代零零散散还存活于世，只是族谱在战争年代早已散落。人们慢慢忘记了自己的来处，忘记了最初的信仰。他们离开草原，搬进高楼，生活在慢慢同化。
“占星师当时居住的高原，是帕米尔吗？”
“我也不知道，”张小明说。
林子归顺着张小明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就是自己在地理书上看到的地方了。这里四周都是山，春天的克州依然寒冷，山被雪覆盖着。雪域高原，没有书上说的那么浪漫。
不远处的山坡下有位老人牵着一匹马缓缓走过，马背上拖着些货物。张小明拿出望远镜看了一眼，都是些米面粮油。这里人少，住地分散，从最近的超市走到这里怕是也要一天了。
“如果我们挨个山去找，怕是要找到明年，”林子归说。
正当大家犹豫不决之际，宋方然突然想起刘师傅说过的话。占星师住在雪域高原上，他们的文字已经失传。他们离开边疆时把秘密留在了一处山洞里，上面记录着关于时空缝隙的完整信息，也记录着他们这些占星师的过往。在他们离开芙蓉镇时，刘师傅给了他们一个锦囊，并且说明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
张小明从书包的夹层里取出锦囊，“要打开吗？”他问。
小四眼想都没想，“我们已经来这里好多天了，一点线索都没有，难道这还不是万不得已吗？”
张小明思忖一会儿，同意大家的看法，可是当他拆开锦囊发现上面只是一张白纸。
林子归很生气，“回去后我要把老头的胡子一根根扯下来。”
他们复盘当时刘师傅说过的话，缘起于布鲁尔家族的占星师最有价值的事情就是离开高原前发现的时空缝隙，当时占星师留下的古籍除了一部分被沐先生带来南方，大部分都丢失了。发现时空缝隙短短几年后，本就人数不多的占星师竟只剩下了沐先生一个。那时西焱朝国力强大，不把燮国放在眼里。但是不久后，燮国趁着西焱内乱，一举进攻。燮国借着江湖势力得到了天下，也目睹了西焱朝是如何被江湖势力毁灭成灰。于是从燮国吞并西焱后，掌权者下令围捕所有江湖中人，销毁所有武功秘籍，遑论秘术和占星术等带有法术性质的家族和门派。燮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终于销毁了法术，从那以后武学只是单纯的武学本身，再也没有添加甚么额外的功力。
他们当时只道是草原之灵为打开时空缝隙最后的秘密，顺着地图找来了斯姆哈纳，才想起当时刘师傅也没有说过占星师的居所在哪。想必现在问他也不会多说，所以他们继续自己琢磨着。
廖杰跟踪温言来到了渔家乐，到底是练武之人，一路上温言都没有发现异常。待温言一进门，温书斌赶忙上前来问极北之旅的事情，温言告诉他自己在漠河找到了待林子归他们去寻找冰之珠的人。温书斌说自己早就知道林子归这群人的下一步是去边疆寻找草原之灵。温言沮丧地坐在地板上，敢情自己这一路什么信息也没找到。甚至连廖杰的底细也没探听出来，不过温言还是注意到了不同。
“那个人走路轻飘飘的，家里的装修就像是几百年前的老宅子，我都不敢晚上住在那里，怕闹鬼，”温言说。
“他怎么会知道冰之珠在哪？”温书斌问。
“也没什么，”温言说，“就是一种比较稀有的药草。”
温言和温书斌二人打算等林子归一行人从西北回来就偷偷跟他们去芙蓉镇，廖杰也是这么打算的。本来廖杰和温言想要合作，只是廖杰又觉得温家与自己有世仇，宁可时空缝隙的线索中断，也不与仇人为伍。廖杰这趟来海岛，就是为了解决横梗在自己心里数年的死结。
深夜，温书斌回到房间。廖杰打算先解决温言，他跟着温言进了地库，正当他打算动手的时候，发现温言正在研究冷凝刀。他吃了一惊，冷凝刀的制作工艺不是早就失传了吗，他怎么会有，而且残刀明明在自己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廖杰延缓了动手的时间，他打算探听清楚冷凝刀的事情。
只见温言对着图谱皱眉头，堪堪画出了冷凝刀的图样，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当年的玄晶铁现在也已经绝迹了，看样子冷凝刀的研究要终结了。温言在地库里踱步，气的随手把水杯摔在地上，“冷凝刀研究不出来，谁都别想进时空缝隙。”
次日清晨廖杰乔装打扮，假装成游客入住渔家乐。毕竟活了好几百年，虽然不是乔装能手，糊弄两位小年轻还是够了。按照温言的眼神和温书斌的智商，他们最初果然没发现异常。只觉得是位东北来的老哥，留个络腮胡子，戴着黑框大眼镜，穿着工装裤。
“我第一次来这边旅游，”廖杰说，“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都上一点吧。”
“现在生意难做，店里就我一个人，您稍等一会儿，”温书斌转头进了厨房。上午他刚出海弄了点渔获，现在渔家乐一礼拜也难碰上一位客人，他干脆自己包揽了厨房的事情，客房部的打扫请了邻居老阿姨，每个月给人家两千来块钱，因为没人入住，干脆连前台也撤了。突然一位东北老哥千里迢迢跑过来旅游，温言心里甚是奇怪，这里不算是什么旅游的热门城市，但他也没想什么。很快海鲜上桌，廖杰要了瓶酒，温书斌在旁边打趣道，海鲜配啤酒，痛风每一天。
温言坐在一旁的栏杆上，廖杰问，“看样子你还在读书吧？”
温言也是个爱聊天的人，三言两语就和廖杰聊上了，但是这样子也探听不出什么来。
在渔家乐呆的时间里，廖杰发现温言每天上午跟温书斌出海，然后一头扎进地库，作息非常固定。相比之下温书斌倒是放松不少，忙完渔家乐的事情就回到不远处的自己家里，打打拳，然后在书房玩玩电脑。他们偶尔也一起跑步或者开车去周边玩。廖杰猜测温言没有拿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可能只是外出旅游时无意中得到了时空缝隙的秘密和冷凝刀的图谱。当你河东诸葛氏以兵器制造扬名天下，后来西焱朝灭亡，所有的资料物件都被毁灭，如果留下了一星半点的倒也不奇怪。毕竟现在永远也不可能回到那个风雨飘飞的时代了。
但是温言不这么认为，他一心想要寻找最初的江湖。
廖杰心想，解决了这个人，也是为江湖除害。他趁着温言和温书斌自驾出游时在车上做了些手段，车子在公路上失控坠崖落入海中，结果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是游泳健将，扑腾扑腾游上了岸。他趁着温言入睡时亲自动手，但是最后一秒不落忍。一边是百年仇怨，另一边是天真到有些犯傻的年轻人。廖杰犹豫了，最后放火烧了地库。
夜里三点，温言看着地库燃起熊熊火焰，登时气晕了。他醒来时捶胸顿足，自己找了那么久才找到的冷凝刀线索，一场大火把所有的都烧没了。
廖杰坐在一旁安慰他，“什么东西啊，有那么重要吗？”
温言说漏了嘴，“我从小收集西焱朝的资料，我拿到的那边冷凝刀残谱是孤本。孤本，没了。”
廖杰假意说自己大老远跑来旅游，结果吃的不怎么样，住的也不是很好，又碰上火灾，看在老板也是年轻人的份上不予计较。温书斌开这家店虽然是为了打发时间，不过他也很感激廖杰。这时温言还是没认出眼前一身黑衣的就是在漠河遇到的廖杰，他始终以为就是个普通的驴友。
廖杰继续追问冷凝刀的事情，温言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连忙转移话题。渔家乐看样子是要闭店一段时间了。
确认冷凝刀的线索已经斩断，廖杰可以放心地离开海岛了。不过他还是担心放过了温言和温书斌二人会留下隐患，时空缝隙的闭合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他想起诸葛弋离开时的眼神，那个他视为兄长和挚友的人，突然间离他而去，温以良狡黠狰狞的面孔再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
廖杰离开海岛几天后，温书斌的妻子听说了火灾的事情，他过去找他，却发现两具尸体。警察接到报警后来调查，那名住客留下的信息是伪造的，附近的监控探头也没有拍到任何画面。根据凶手留下的伪造证件，警方画出了容貌，随后全省范围通缉。但是这时廖杰早已离去，他来到诸葛弋去世的地方，烧了残缺的冷凝刀图谱。
“你可以安息了，”他说。
“等我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就可以来寻你了，”他继续说。
得知温书斌去世的消息后，大家震惊了，怎么都想不到前段时间还带他们一起出海去寻找海天螺的渔家乐老板，就这么遭人暗算。因为渔家乐的顾客实在太少，林子归他们也配合了警方的调查。他们只是说从书里看到海天螺，所以拜托温书斌带他们去找寻，拿到海天螺以后没多久就离开了，再也没跟他们联系。他们提供了海天螺的方位，警方出海去实地查看，无所收获。离奇的渔家乐死亡案成为一时之间坊间热议的话题。
廖杰没有急着回道漠河，祭拜完诸葛弋以后，他就找了个偏僻的山间民宿住下。
在斯姆哈纳的时间也因为温式兄弟的离奇死亡而耽搁了半月有余。天气日渐和暧，当地温差极大。白天还是简简单单的一件衬衣，晚上就得穿上毛衣。他们兵分两路东游西逛也没找到更多的消息。宋方然最近的注意力都在温书斌的蹊跷离世上，他莫名地有种预感，凶手是冲着时空缝隙来的，并且很快会轮到他们了。裹夹在这种紧张不安的气氛中，大家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
没过几天，这种紧张感被抛诸脑后，因为林子归极其心大地跟大家说，可能就是温书斌和他表弟比较倒霉。再说了，现在他们要想被人追杀，也得有人愿意来这里才行呀。小四眼夸自己有先见之明，出发前带了好几箱方便面和火腿肠。
车里的方便面都吃完了也没找到草原之灵的线索，他们每天都任务就是这座山头转一圈，那座山上看一眼。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林子归调侃，等什么时候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时候，他们就功业已成了。
今晚睡觉时，小四眼梦见有位自己遇上一具无头尸体，对方说草原之灵是远古的战士，相传能够召唤千军万马，必须要以鲜血才能唤醒草原之灵。草原之灵还没被唤醒，小四眼先被吓醒了。
林子归想借张小明的游戏机玩一下，他去翻张小明的口袋，无意中那张纸。她摸了一下觉得手感不对，于是随手放在桌上，不去管它，结果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洒在了桌子上，白纸隐隐显现出了字迹。
“快来看啊，”林子归说，“纸上面的字显形了。”
小四眼咕噜一下把张小明和宋方然拽起来。
纸上面写着，“草原之灵必得以鲜血为代价。”
小四眼吓得说不出话来，这和他梦见的一模一样。他把自己的梦说给大家听，林子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宋方然猜想可能是所有人托梦传递消息。最初在他们去极南之地找海天螺的时候就坠入了幻境。
“我没有那么勇敢，”林子归小声说。
“我也不想死，”张小明接过话去。
小四眼把眼镜摘下来，从口袋中掏出眼镜布，仔仔细细地擦着镜片，说道，“我们还如此年轻啊。”
宋方然是他们几个人中最稳重的，他说，“我早就说过，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林子归耸耸肩，“是没有这么简单。”
宋方然说，“你们觉不觉得这一切就像是设计好的，如果真的草原之灵需要以鲜血为代价，那么那个人也应该是安排好的，我们都改变不了。”
正当他们苦思冥想之际，廖杰出现在他们面前。廖杰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和盘托出，众人吃了一惊，他没有说自己杀了温家兄弟，只是说兄长诸葛弋当年被人所害，他自己也遭人暗算，经过几百年的休养总算是附着在一具肉体上。他也是当今世上最后一具本该在绝望岛寂灭，却在世间飘荡几百年的灵魂了。
“我应该回到属于我的地方，”他说，“这么多年，我在寻找的也是这个。”
廖杰说这番话时，林子归看着宋方然的神情，他的眉毛鼻子眼睛已经凝成了麻花。
“我知道你们很难接受，但这就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我只需要你们答应我，进入时空缝隙需要巨大的代价，你们是被选中的人。承担你们该承担的。”
“五年其实也不算什么，”张小明说，“跟他们没关系。”
“为了心之所爱，值得吗？”
“值得。”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出生时，结局就已经写好了。”
廖杰没有告诉他们冷凝刀的事情，他觉得还不是时候。
敏感如宋方然，早就猜到了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