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师父说我三岁以前都是在这里生活的,自从我生了一次病她们就把我送到我师父那里一直住着了。”陈宇杰慢慢解释道。
“你刚刚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小姨,难道你被送到你师父那里之后没和她们见过面吗?”已经落地的穆兴一边走着一边问道。
“没有,师父说第二天她们来找我,不过我师娘让我师父骗她们说我死了,然后我师父就和她们打了一架,再然后......我不记得了,这些都是师娘随口说的。”陈宇杰艰难地回忆着师娘以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的话。
“哈?你师父拐卖儿童啊?”穆兴惊讶的道。
“不,我都明白,师娘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我好。”陈宇杰却是摇了摇头,对穆兴说的话很不赞同。
他双手紧攥成拳头,想起来师父师娘说的那些话。
......
七年前,天师府正门口。
“胡菱姑娘,你这是把老道我当什么人,又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张象玄捋着胡子的手用力一甩,背在后头,别过头去语气稍重地说道,“你杀害了我儿子儿媳和孙子,现在却又让我帮你教导你的孩子?”
“张掌门,我是专程来给您赔不是的。我也是看您在这附近的声誉良善才敢提这样的要求,而且这孩子是无辜的,求您帮帮他吧!”胡菱强忍着内心的其他想法和冲动,用她平时没用过的较显卑微的语气哀求到。
“孩子无辜,你也知道孩子无辜!”张象玄听到这一句话鼻子都给气歪了,急哼一口气吹起几根须髯。
“再怎么说他也是鉴之的儿子,鉴之不也是您的徒弟吗掌门?”胡菱感受着怀中的小陈宇杰的体温,本想稍放妖气去给他降降温,但想到之前因他体内的灵气与之排斥而让体温骤升之后她又只好停下手去恳求张象玄。
张象玄闭上眼睛,被她的话语撩起脑海里的记忆,痛苦不堪地颤抖着。
“张象玄,你可不要太过分了!”这只是胡菱此刻的心声,但她可不敢真的喊出来,她内心比他还要激动,“就算是我杀了他们,他们也都是活该,我还是替你清理门户呢!”
“唉!”张象玄最后叹了一口气,随后还是用手慢慢捋着胡须,继续默然静立,踌躇不决。
“收下这孩子吧。”一直躲在一旁的掌门夫人也就是陈宇杰的师娘出来对张象玄满脸怜惜的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而且她说的也没错,再怎么说这也是鉴之的儿子。”
“可......”张象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掌门夫人就已经凑到胡菱身前伸手要去抱孩子了。
胡菱先是护住陈宇杰一下,随后迟疑几秒还是放开他,让掌门夫人触摸到了他。
“都烧成这样了,还不快点降温!”她慌忙地强过陈宇杰,将他搂在怀里,伸手聚气放在他的额头上,给他递去灵气。
“我先进去弄点药给他吃,今天就在这里睡下吧,现在他可经不起折腾了。”
胡菱忍住没伸出手去夺回来,想要跟上去一同进屋却被张象玄拦住了。
“胡姑娘,我天师府虽然条条框框不多,但还是有些规定要守的。你是狐妖,入我天师府不合规矩,所以还是先请回吧,明日再来看你儿子。”
胡菱闻言已经是忍无可忍了,瞬间爆发自己的妖气,想震慑张象玄。但张象玄的实力明显不在她之下,对她的爆发表现得安然自若,毫无压力。
胡菱冰冷的双眸微眯一下,最后思虑明白之后还是无奈的就此作罢,眼巴巴地看着陈宇杰被带进里屋。
......
翌日,胡菱再度登门。
“你说什么?”胡菱用着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和语气低沉地嘶吼,“什么死了!你给我说清楚!”
“胡姑娘,人死尘灭,请节哀!”张象玄的睁眼说瞎话靠的不是演技是气势,他也引动周身灵气去抵御胡菱的压迫,郎声回叱。
稍微科普一下,一般来说发烧是不可能致死的,最严重的也不过是烧坏脑子。发烧其实也就是大脑为了对抗侵入人体的病菌而做出的调节体温的正常反应,大脑总不见得会把自己的体温调到弄死自己的程度。
因此张象玄对胡菱说陈宇杰发烧没治好而死掉了,当然是不可能的。
“我不信,我要见我儿子!”胡菱当然没有那么蠢,她白皙的面容已然变得赤红,怒火化为强大的气势骇人不已。
“已经下葬在鉴之的墓旁了!”
张象玄此时不像是扯谎,更像是在强词夺理,正常人和妖都能看出来。
但是在盛怒之下的胡菱听到了那个名字之后,又回忆起以前的种种,顿时新仇旧怨一起浮现在她脑海里,心中的怒火已经是无法止息了。
于是,胡菱出手了。当然,张象玄不可能会坐以待毙,也果断还击。
一人一妖于龙虎山天师府上空激战起来,而双方实力该是相当,打了许久仍未见胜负。
正当胡菱被逼急了,愠容满面的她想放大招时,一股比她和张象玄都要强得多的气息突然显现,双方都不曾发觉到那股气息的靠近,一人一妖瞬时间被人束缚起来动弹不得。
“按理说下界之人与妖相斗或厮杀我们都管不着,但是你们已经快要波及到其他普通人了,所以我不得不出手阻止你们两个。”
张象玄认得来人是期盼已久的同司的人,心中舒了一口气,他早就明白他们两个在这里几乎是拼尽全力地交战一定会引来同司的人的。
“你管我!今天我不把天师府踏平我就不姓胡!”胡菱嘴上是狂妄蛮横,但是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还是不能动弹。
“哼,”那来的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今日你们不管还有什么仇怨都给我就此罢手。”
“还有,天师府好歹也是我人界的一大盛地,岂容你一只小狐狸说踏平就踏平?从今往后,你可不得出现在天师府附近了!”说罢,那人一挥手便将天师府与胡菱所在的山林用结界隔开,然后朝着胡菱虚推过去,后者不由己身地倒飞后退,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老道儿,我是可以感知到你的意的波动的,”那人又对张象玄说道,“我一出现你就挺兴奋的,我想我的出现是你早就算计好的吧?”
张象玄此时只能沉默以对,好糊弄过去。
“无妨,不管是哪里的,至少你我都是人类,偏帮于你好过偏帮于她。”那人倒是没有再细究起来,“不过以后还是少犯事儿的好,少用灵气整出那么大动静。”
那人离去后,仍飘立在半空中的张象玄低头俯瞰着天师府,思绪混乱复杂,反复琢磨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或者有没有意义。
他又抬头看着天空,突觉造化弄人,天地无心,知道没有老天爷这种东西的他还是愤愤的看着那层层云雾骂一句:“狗东西!”
在后悔,追思,思索,犹豫不决许久后,他长叹一声,欲暂时放空心思,想落地而去。
刹那间,胡媚的利爪又冷不防地倏然而至,不过毫无预备的张象玄却是轻松地躲过了。
“你还知道自己是狗东西?”胡媚紧皱的眉额配上狰狞的嘴脸,让人看得觉着可怖。
“唉,胡姑娘。你姐姐都未必能赢我,你更不是我的对手了,还是请回吧!”张象玄已经不想再多说话和多动几下了,他感觉自己又老了好几岁。
但胡媚又怎么肯住手,继续猛厉地攻击,时不时还大骂几句。
即使张象玄已经耗费许多灵气,受了不少伤,但是还是毫无悬念地将胡媚制服住了。
“你们不也把我儿子儿媳和孙子都杀害了吗?”张象玄此时也是怒目圆睁,没有再保持平日的形象,“今日你我两家恩怨就此作罢,以后你们住山里,我就在我这天师府哪也不去,自此老死不相往来,眼不见心不烦!”
“哼,我们更不想看到你们的嘴脸!还有灵界的人也太嚣张跋扈了,什么事都管,真当自己是世界警察?以后不管是什么人再踏入我们地界,我们也决计不会轻饶!”胡媚最后也已经自知不敌对方,放完狠话之后也匆匆退去,不再回头。
......
胡菱现在又想起来当初张象玄狠狠吊打她的事情,心情愈加烦躁起来,飞行的速度也更快了。
还有他还骗她们姐妹俩陈宇杰已死的事情,要不是姐姐在陈宇杰小时候就把那个人留下的玉佩给他一直戴着,今天她也不一定认得出来陈宇杰。
“该死的老头,为什么要骗走小宇!?”胡媚半是恼怒半是疑惑的自语道。
不过胡媚看到陈宇杰和穆兴他们相处的挺正常的,说明这些年他应该是过得还不错,那个老头应该是没有虐待他,可她就是不明白张象玄为什么要骗她们说陈宇杰死了。
......
“班长,要不你说说你和你妈妈是怎么回事呗?”秦启因突然好奇地问道,他一开始还以为班长是个孤儿。
“不太想说。”陈宇杰听到这个话题之后,原本正常的脸色闪现一抹阴鸷和愠怒,但随后又很快归于平静。
“没事吧,班长?”穆兴观察到他的脸色变换,又不太好继续再问下去,只好问一句无关痛痒的问题。
“我没事。”陈宇杰摇了摇头,淡淡地回复道。
“对了班长,你爸爸呢?”穆兴又问道。
“死了,”陈宇杰听到穆兴的问题后顿住了脚步,愣一下之后无喜无怒的说道,“就是被我妈杀死的。”
“对......”穆兴的对不起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陈宇杰的下半句话,他也是顿住脚步惊诧地不知说什么好。
“没什么,都过去了。”陈宇杰倒是没有表现过多忧伤,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然后他神色凝重地说:“我好像知道师父和师娘想要我怎么做了。”
此时,那还不到穆兴下巴高的幼小身影,突然流漏出一股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苍凉感。
他好像终于顿悟了什么,再度握紧双拳,闭上了刚流出一两滴泪水的双眼。
“师娘应该是想让我亲手杀了她吧......”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地小声嘀咕道。
他又细细去回想过往的一切,试图不断否定自己的推测。
可是最终,他得出的最合理的答案仍是这个,只是他自己不愿相信罢了。
“杀谁?”穆兴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该怎么办......”陈宇杰已经不知心底该做何种感受了,双眼慢慢翕张,浑身麻木,好像没有听到穆兴的问题,自言自语道。
“陈宇杰同学,要不和师姐说一说怎么回事吧?”鱼幼姝看着他的样子感觉有点难受,那么小一个身子却仿佛承担了许多沉重的东西,令她女性本能的母爱都被激发了出来。
“虽然师姐也算不上有多厉害,但是你告诉我一些事情,说不定我还是有能帮到你的地方呢。”
“帮我?”陈宇杰凄惨的笑了笑,“帮我去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其余三人闻言,都是不敢再做声了。
“我明白的。师父师娘之前一直没说过她就住在这里,也没带我来来看过她。”陈宇杰无奈地摇了摇头,苦涩的道,“之前又总是有意无意地让我听见关于她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就如师父师娘他们所愿吧,我回去和她拼个你死我活算了......”陈宇杰咬牙想要做决定,但是迈起的脚落下的极为缓慢,他又想到毕竟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又迟疑不定起来。
但穆兴等人见他有动作可真以为他要行动了,还是拉住了他。
穆兴也有些着急的问道:“班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你说得我们一头雾水的。”
“再怎么说她也是你母亲吧,怎么就突然说要去杀她?”鱼幼姝也是听得不知所以,但还是可以感觉到事情比想象中复杂。
“你们懂什么,我这是惩奸除恶,替天行道!她不仅杀死我师父的儿子孙子,还杀死了我的父亲也就是她的丈夫!她活在世上就是祸害!”
“你就给我们说说你师父和师娘跟你说了些什么吧班长,说不定是你师父骗了你或者他和你妈之间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啊?”穆兴用力拽住陈宇杰的胳膊,不让他走掉。
“不可能。我和师父师娘他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们是什么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都很清楚。而且我也和师兄们打听过师父的儿子和孙子确实是死了。”
“其实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师父师娘有点鬼鬼祟祟的了,”鱼幼姝也帮忙拉住他不让他走,严肃的说道,“当然我也不太清楚你师父到底是想做什么,我只是认为你师父可能还有很多事瞒着你,要不你还是和我们说一说你爸爸和你妈妈的事情吧。”
鱼幼姝走近他,蹲下身子摸了摸陈宇杰的脑袋,努力地做个温柔的大姐姐的模样,至少从外表上来看还挺像样。
“放心吧,再怎么说师姐我还是能帮上一些忙的,我也看得出来你师父实力和我差不多。”
陈宇杰放弃了挣扎,开始冷静下来,极不情愿的说道:“你们要听那我就说吧,不过我相信我师父的为人。说实话,我反倒是不想承认她是我妈。”
“那就先说我爸吧。”
......
与此同时,在那清澈岑寂的湖泊边上,胡菱那一身素白的衣袂低垂坠坠,纵使风过也撩不起一片衣角。
她的双目迷离恍惚,了无生气的样子,盯着前方波澜不惊平滑如玉的湖面。她一如往日地静立于此,渐渐地又回忆起那怎么也抹不去的记忆。
不知该笑,该哭,还是该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