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一辆破旧的马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驶入城内。
洛白城换回了那身破破烂烂的白衣，略显困倦地坐在驾驶位上，两匹棕色的瘦马则慢慢踱步着，滚圆的眼眸显得有些痴呆。
为防止被人认出，洛白城用幻彩盒对整辆马车进行了伪装，这是他唯一的战利品，只可惜见不得光。
想到这儿，洛白城不由得叹了口气。
怎么当时直接就毁尸灭迹了呢？现在一穷二白，好歹应该搜下身啊……
果然还是好日子过惯了，连传统手艺都丢了。
今天的城镇比以往更加热闹，拂晓时分所发生的天地异象引得无数人出门讨论。
有人说，北边的森林里传来了不绝于耳的雷声，闪电如同树木根须，密密麻麻地从天而落，仿佛灭世一般，未曾止息一刻。
有人说，在雷电接触地面之时，狂风突然呼啸而过，夜空被剑痕撕开，阴云散去，那道天隙照亮了整个夜晚，一切重回寂静。
有人说，东边的天空逐渐变成了透澈的幽蓝，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雪，西边的天空则白得耀眼，比白昼更甚，这一异象又在某一时刻同时消失。
众说纷纭，七嘴八舌，但目击者确实不少。
平民对于此等异象的态度各有不同，有人惶恐、有人焦虑，可大部分人无非只是看个乐子，将这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这对于修士而言又不一样，他们能从那种天地威势之中感受到一种意志，明白这是两位大能战斗所为。
联想到前几日坠落的“陨星”，这才明白那场争夺还未结束，不由得深感庆幸。
战斗现场离城镇有相当一段距离，并且发生在无人的深夜，这要是在白天的话，部分修行者还在附近尝试捡漏，怕是要死不少人。
此事过后，短时间内是没人敢靠近森林了，只能等师门长老赶来。
这对洛白城而言当然是再好不过，如今的他已彻底没了修为，自然没能力去处理一路上的马车痕迹。
现在玉佩也不在身上，行事得更加小心。
这时，天色阴沉了下来，洛白城抬头仰望天空。
托窦泯秋的福，东边的天空已不再下雪，却遥遥飘来一朵雨云，下起了绵绵细雨。
前方的道路拥挤起来，人群仓皇躲避着，使得马车寸步难行。
洛白城将马车停靠在一旁，他可没时间在这儿慢慢等候，既然决定入城，自然要最大化地利用这段时间。
待会打听一下剑南宗的消息，顺便采购一些物品。
洛白城在心中做好了打算，下车买了把油纸伞，随后打开了车门，对着车厢内的二人笑道：
“已经进城了，就在这里分别吧，前面路堵，靠走的比较快。”
莫然对他双手抱拳道：“多谢少侠相助，若是方便的话，不妨到我小店内一坐？”
“改日吧，今天还有事。”
洛白城客气地回应道，又朝莫灵汐招手，将手中的伞递给了她，低声说道：“我在这等你一天，这段时间，去做你想做的吧。”
莫灵汐接过伞，眼神带着一丝复杂，沉默地点了点头。
洛白城转身走进一旁的茶馆，给茶馆小二几枚铜子，让他帮忙照看马车，顺便喂点草，自己则混入避雨的人群中，开始打听消息。
车厢内仅剩下莫然与莫灵汐两人，莫然的眼神十分温和，尽管他已经完全不认识莫灵汐，却觉得这位少女十分面善。
然而被莫然这样看着，莫灵汐只感觉胸膛一闷，不由得移开了目光，尽量让声音平静道：
“走吧，我有伞，送你一程。”
本着不给人添麻烦的理念，莫然本能地想要拒绝，然而他在看见莫灵汐有些寂寞的侧脸后，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那就……麻烦了。”
两人走出车门，莫然看了眼阴沉的天空，说道：“我来打伞吧，我长得高一些。”
“嗯。”
莫灵汐十分熟稔地将伞递给了他，在接伞的那一刻，莫然心中再次浮现出一股熟悉感。
但他也知道，这只不过是错觉。
小小的油纸伞根本遮不住莫然的身躯，为了照顾莫灵汐，那把油纸伞倾斜得更加厉害，雨水打湿了莫然大半的衣衫。
谁也没在意这件事，仿佛曾经就有过这样的经历，两人无言地向前走着。
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莫灵汐自觉向左走去，这使得莫然讶异道：
“你认得路？”
莫灵汐嘴巴张了张，却只是勉强地笑道：“嗯，走过很多次了。”
莫然没有问为什么，不知为何，他能明白少女的心情并不好。
两人走过熟悉的街道，两侧的人们仍是笑着打招呼，却不再是对着莫灵汐。
莫然没有女儿，莫灵汐在这条街上自然也成了不存在的人了。
这便是洛白城的手段。
世界只会从混乱趋于稳定，天道也不会主动修正错误，只会使其合理化，达到一种平衡。
就像从池塘里舀起一杯水，其余的水自然会去填补空缺，使人难以察觉那杯水的消失，但少了的终究是少了，哪怕再倒回去，也不会处于原来的位置。
莫灵汐也是同理，她并未从世界消失，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只要有人察觉到了不对，世界便会对其进行修正，更改记忆，遗忘事迹，抹却关系……直到一切再次被众人所“接受”。
地面的水洼倒映着莫灵汐的面庞，她眼中难掩失落，仿佛被世界抛弃。
这时，一位少年正在雨中奔跑，一不小心便与走神的莫灵汐相撞，两人一同摔倒在雨中。
少年连忙站起，想要将莫灵汐扶起，却又发现自己的手太过肮脏，不自觉地缩了回去，表情惶恐道：
“啊！啊……”
莫灵汐自己站了起来，摇头道：“没事。”
石头看见了她的面庞，先是目光一愣，随后脸色一红，眼中带着一丝不解。
好漂亮的姑娘啊，而且总觉得……有点眼熟。
这种想法有点像小姐们口中所说的登徒子，石头摇了摇头，又偷偷看了她一眼。
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眼神变得有些焦急，双手连忙在空中比划着，却又担心对方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越来越急。
莫灵汐撩了下耳边湿漉漉的发，柔和地笑道：“没事，你去吧。”
石头目露感激，朝她歉意一笑，一路朝着东街小跑而去，身影在雨幕中消失。
他还要去找老乞丐，那家伙一晚上没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