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贺白的想象中，无光区应该是和他原本世界中的贫民窟差不多，人们拥挤的居住在一起，晾着内衣的杆子从窗户里伸到街上，说不定还有几个光着身子的小孩从街的一头跑到那头。
然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事实总是和他的想象有所偏差。
怎么跟个鬼城似的……贺白走在克劳迪娅等人后面，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晾着内衣的杆子他看见了，偶尔从街角跑过的小孩他也看见了，他甚至还看见几个在臭水沟旁脱裤子解决三急的。
但他几乎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整个无光区，贺白他们没有做任何伪装，直接穿着一看就不属于这里的衣服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即使是这样，路过的行人也只是随意瞟他们一眼，然后继续前行。
压抑，麻木，外围区夺走的不仅仅是光，还有无光区的生气。
萨诺顿的社会形态真是有趣到了极点！无光区这种地方在我原来的世界可完全见不到！人格障碍，行为障碍，情感障碍，这里的人甚至说不定，不，是一定会存在各种怪癖和精神疾病……
无光区令常人难以忍受的的气氛非但没有影响到贺白，反倒激起了他内心熊熊的研究热情。面对这种让文化学家颤抖，社会学家痴狂，心理学家喜极而泣的地方，自诩为全方位高储备知识型人才的贺白，毫无疑问地高潮了。
“嘿嘿嘿嘿……”贺白就像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看来我的观察笔记又有新东西可以写了……”
“贺白先生，你最好跟紧一点。”贝克见贺白落在后面，出声提醒到，“这里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来了来了。”贺白收敛笑容，两三步跟上，“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去找这里的总长，他今天应该在一号电塔里。”克劳迪娅在前面回了一句。
贺白指了指众人的衣服：“那我们穿成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贝克在一旁主动解释道，“先生你有所不知，不做伪装可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无光区里不安分的人大多欺软怕硬，只要表明自己有足够的背景，他们就不敢主动来惹事。”
“哦？听上去你对这里很熟悉？”
贝克挠挠他稀疏的头发，说道：“我是负责萨诺顿魔法协会招新的，无光区这边我时不时会来一趟，所以圣女阁下这一次才会叫我陪同。”
贺白想起闲谈时克劳迪娅告诉自己的有关魔法师的事，有些意外：“招新？我记得成为魔法师的条件不是很苛刻吗？”
“的确，只有少部分人能完成源能洗礼。”贝克回答道，“但倘若成为魔法师，即使只是一级，也能从协会领到基本的津贴。对于无光区的人来说，这是改变命运最简单的途径——即使有可能死在路上。”
“老鼠住在哪都是老鼠。”一路没说话的莱茵此时在旁边冷冷地插了一句。
“但是有的人换个地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克劳迪娅瞥了一眼莱茵，同样冷冷地说。
“抱歉。”面对克劳迪娅毫不客气的嘲讽，莱茵选择了低头，“是我失言了。”
贺白靠到迪米斯身边，悄悄问道：“你家圣女和这个小白脸有仇？”
迪米斯神情淡漠：“与你无关。”
“哦～有故事啊～”
迪米斯见贺白一脸淫笑，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只得补充道：“圣女阁下和莱茵先生没有私人的恩怨。”
说了这句话，迪米斯便再次沉默，无论贺白怎么刺探，都不肯吐露一个字。
贺白得不到想要的信息，只好继续观察四周。众人就这样走了一阵，来到了一个用铁丝网围起来的院子前。
他们还没有走近大门，那块坑坑洼洼的大铁板就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升起，在门升起到一半的时候，门的对面就响起了中气十足的笑声。
“哈哈哈哈，圣女阁下，迪米斯先生，还有贝克先生，欢迎你们！”
铁门升到了最高处，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从门后大步走出，他穿着一件掉色严重的工装，年龄虽然看上去很大，但却精神饱满，没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贝克向男人打招呼道：“你好，谢尔盖总长。”
迪米斯对同时谢尔盖点头示意，克劳迪娅则轻轻行了一礼：“很高兴再见到你，谢尔盖总长。”
谢尔盖急忙挥挥手，毫不做作地说：“是我高兴见到您才对！光是和您见面这件事，都够我和那帮混小子喝酒时吹上半天了！”
说完这句话，谢尔盖又悠悠地说：“只是没想到今天来的除了圣女阁下你们，还多了个大人物啊。”
贺白闻言立刻向前一步，学着克劳迪娅有模有样地将手放在胸口：“不愧是谢尔盖总长，真是好眼力。我叫贺白，是克劳迪娅聘请的心理学专家。”
此时不仅一旁准备开口的莱茵愣住了，谢尔盖等人也愣住了。
有谁能把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拖到外面的臭水沟闷死吗！根本没有人跟你讲话啊！
自从认识贺白以来，克劳迪娅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刷新对不要脸的定义。但是即使心中极其想将贺白闷死在臭水沟里，克劳迪娅脸上却不得不继续保持微笑。
跟他吐槽……应该是叫吐槽吧？他总是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词汇……不对，总之和这个家伙对上脑电波就输了啊！
谢尔盖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咳了两声缓解了一下尴尬，然后转移话题道：“诸位先生和女士，不如我们先进去吧。虽然电塔里也不算干净，但至少能有把椅子。”
于是众人就这么进入了电塔的大院，至于莱茵……本就不太受待见的他便被彻底无视了。莱茵本人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继续带着淡淡的微笑跟在众人身后，不发一语。
电塔虽说名字里有个塔，但实际上只是个占地面积比较广的扁平的椭圆形建筑。建筑的顶端竖着好几座烟囱，浓烟和巨大的隆隆声一起从烟囱里涌入天空。
谢尔盖带着贺白等人穿行在电塔狭窄闷热的走廊里，周围随处可见庞大的管道和如巨兽一般的发电机。有的发电机已经锈迹斑斑，有的还在不断地吐出乌黑的浓烟。但即使是贺白这种对机器一窍不通的人，也能一眼看出这里已经是在苟延残喘。
发电机旁还有不少满脸油污的工人，他们有的穿着背心，有的干脆赤裸上身。
“尤瑟夫！把衣服穿上！戴维！你个小混球又在偷懒！赶紧滚去给我检查西-3号发电机的情况！帕里克！别躲，我看见你了！今天下班之前你再不把报告交上来就等着滚蛋吧！”
谢尔盖一路走一路吼，嗓门甚至盖过了发电机的声音。
“这帮小兔崽子！”谢尔盖笑骂道，“圣女阁下应该是第一次来电塔吧？这种老古董可入不了你们钢铁教会的眼。”
“我们对所有技术一视同仁，不管它是依靠两个齿轮驱动，还是绘制了最严密的法阵。”克劳迪娅认真地回答着谢尔盖。
“哈哈哈哈，圣女阁下，我没有恶意，您可别误会。”
“不过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人好像要多一点？”走在中间的贝克突然开口。
谢尔盖盯了一眼莱茵，不满地嘀咕道：“这就要问我们尊贵的帕特默子爵了。”
莱茵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严禁非法集会，严禁持有私人武装，这可是写在帝国宪法里的，我和罗兰多局长只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放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正在旁观的贺白一听大惊：卧槽这个翻译软件这么牛？
谢尔盖陡然放大的声音吸引了工人们的视线，贝克眼见情况不对，急忙拦在两人中间：“总长阁下，莱茵先生，请冷静一点。”
“哼！”谢尔盖冷哼一声，啪地推开一扇门，“如果不是你们这帮伪君子，圣女阁下的计划也不会这么难实施！”
然后他恶狠狠地盯着莱茵：“你也要跟着进来？”
莱茵站到门的一边，淡然道：“我就不打扰圣女阁下谈正事了。”
这事比想象的要复杂一点啊……
贺白终究没抑制住自己事逼的属性，他一边跟着进门一边凑到克劳迪娅身边，悄悄问道：“这个莱茵什么身份？”
“萨诺顿总督拉文斯最信任的副手，负责替拉文斯处理绝大部分机密事务，无光区的基本事务也是他负责。”克劳迪娅想也没想，直接回答道，“然而他的权力比表面上的还要大，虽然是子爵，但是连伯爵都要给他面子。在萨诺顿，他可以说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既然是个这种等级的人物，那你这次实地调查，恐怕没有这么单纯吧？”
克劳迪娅沉默了一会，语气中竟带了几分倔强：“对我来说很单纯。”
贺白笑笑，换了个话题道：“那刚刚谢尔盖说的莱茵他们阻挠了你的计划是怎么回事？”
“无光区有三个电塔，平常都是由总长谢尔盖在管理，无光区的人也对谢尔盖很有好感。”克劳迪娅没有直接回答贺白的问题，“但实际上谢尔盖也只是个等级高一点的工人罢了，真正管理电塔的是能源局的下属单位。”
克劳迪娅在椅子上坐下，接着道：“而电费是无光区最大的管理费用。”
你都知道问题出在哪，干嘛还要这么一根筋啊……贺白理清楚了这次调查的前因后果，有些无语地看着克劳迪娅。
克劳迪娅也明白贺白在想什么，她声音中透出一股坚定的味道：“我相信能源局的人只是还没有意识到新式电灯所带来的长远利益。”
谢尔盖拿起办公桌上的转盘电话，对着话筒吼道：“莎丽！给我倒五杯水过来！什么？我知道有六个人，我叫你倒五杯你就倒五杯！”
谢尔盖放下电话，转头对着克劳迪娅说：“好了，圣女阁下，我知道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可是我相信你也清楚，想要推广你的电灯，可不仅仅需要我们支持。”
克劳迪娅有些尴尬，但她很快调整好情绪，让迪米斯递给谢尔盖一沓文件：“我知道，谢尔盖总长。但我想先在无光区做一些实地调查，收集一些住户的看法和已经投入使用的电灯的资料，这样之后和能源局以及市政厅谈判的时候才有更多说服他们的可能。”
“这些是我在上次推广失败后总结的资料和看法，希望你可以看看，同时在我进行调查时能提供帮助。”
谢尔盖翻了翻文件，突然苦笑道：“其实圣女阁下不必亲自做这些事的。”
“不，推广失败是我的问题，我必须负责到底。”
“抱歉，请允许我打断一下。”贺白突然开口了，“能给我找个本地的向导，带着我在无光区里转转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