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吴少瑜的一句允诺，林琴语显得格外开心，心中没了烦闷，胃口自然好了起来。
面色古怪的老饕眼看着十七岁少女拿个小勺也能一碗又一碗地喝下河豚汤，心中仿佛被凌迟般难受。另一个可怜巴巴看着这一幕的少女，也有些感同身受的体验。
吴少瑜满脸苦笑，随即长叹一声，对着静儿点了点头。小丫鬟如蒙大赦，赶紧给自己舀上一大碗，咕哝咕哝地就灌入腹中。
寒冷的冬日里，一碗又一碗热腾腾的鲜汤带来无尽暖意，林琴语本来病弱苍白的脸上顷刻间平添几分血色。微弱的阳光播撒在少女清秀的容颜上，将她映衬得格外出尘，当她端坐于化雪时分小小的凉亭中时，就变成了一幅烟雨江南最美的画卷。
吴少瑜很喜欢这样安谧祥和的寻常画面，这种喜欢无关琴语的美丽、无关雪后的暖阳、无关河豚的鲜香。曾经无数颠沛流离的日子，无数血雨腥风的时刻，给人精神上带来极大的伤痛。当一切回归到最初的平静时，他才发现多年前为救亡图存耗尽心力，竟还没来得及欣赏一下扬州城每一个平凡角落的魅力。
带着让人莫名的笑容，吴少瑜跟林琴语告了个罪，踩着散漫的步伐独自离去。他现在很想温点小酒，让心中那份情绪再维持得久一些。
“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当年死在扬州城的那些傻子，你们能想到我吴子玉现在就在这扬州城里美人相伴、诗酒度日么？他在心中不断嘲笑着，笑史可法的迂腐，笑刘肇基的愚忠，笑着笑着，眼眶便湿润了。
望着吴少瑜远去的背影，静儿忍不住说道：“小姐，吴公子怎么突然......”
“别说话，让我想想。”
“嗯？”
“他刚才随口唱出的那句词是......那个调子......对，是《江城子》！可是，他为何只填了最后几句呢？这收尾如此洒脱，前面到底该填些什么呢？该怎么填呢？”
“小姐何不直接去问吴公子？”
“唉，不敢打扰吴大哥雅兴。他日若得闲，再好好向他请教吧。”
静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对吴公子的兴趣，好像比陈家公子还大上不少。再这么下去，年后可还能安心完婚么？”
林琴语俏脸一红，羞怒道：“我对吴大哥是景仰，绝无男女私情。静儿再胡说八道，我可要帮你答应康管事儿子的求亲了！”
“小姐，静儿错了！静儿再也不敢了！康家老大生下来就满脸黑痣，人送外号‘康麻子’，小姐怎么忍心呐！”
林琴语抿嘴浅笑，不再言语，纤纤细足踩着水花向闺房走去。静儿跟在她身后不断讨饶，刚才对方一席话着实把她吓得不轻。
............
悠闲的下午不知不觉走向尾声，当林府亮起点点星火的时候，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沿着墙角偷偷潜入府中。
少年佝偻着背，机灵的眼珠到处扫视，确定四下无人才松了口气，挺直身子打开自己的房门。
“这么晚？今天又去武馆鬼混了？”
房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将他吓了一大跳，借着微光看清对方的长相，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
“吴大哥，不带这么吓人的！大晚上的你不点灯火，躲在我房间干嘛！”
“下午小酌了几杯，有些微醺，想起考校你课业的事，就来到你房中等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吴少瑜取出火折子，将油灯点亮，透过灯火看到了林仲文脸上的些许瘀伤，“被人打了？”
“嗨，武人切磋，受伤在所难免，小事小事！”林仲文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复兴武馆的人说，过段时间会来一位高手，我和几个朋友这两日都在加紧练习，免得到时候去向人讨教变成单方面挨揍。吴大哥，你说过要让我打遍扬州无敌手的，可不能食言哦。”
对于莽夫们的好勇斗狠，吴少瑜向来不感兴趣，他打了个哈欠，懒散地问道：“今日学堂的先生都教你什么了？”
“我，我，我，我时间紧，走得早。”
话音刚一落地，只见慵懒的吴少瑜突然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了林仲文面前。他右手虽虚抬着，凝结的空气却仿佛一杆若有实质的长枪般抵在少年的喉间；他虽只有一人，却仿佛千军万马般冲刺到少年身前。
林仲文的双腿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坐到了地上。
“想学吗？”吴少瑜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仿佛高傲的将军蔑视着不堪一击的敌军。
这具身体早已具备了世间顶尖强者的本能，吴少瑜甚至不用刻意去回忆吴将军的武功招式，举手投足间都能将举世闻名的廉贞枪法与廉贞剑法运用到极致。
林仲文的脑门上渗出了点点汗珠，整个人被对方的杀气锁定，连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廉......廉贞，枪？想学！”
吴少瑜气势一收，故意挑衅道：“想学？我不教。”
周身没了杀气压制，林仲文顿感轻松，被对方戏耍一通，整个人变得气鼓鼓的：“吴大哥！哪有你这么戏弄人的！”
“廉贞枪的招式我是真不敢教给你，一旦被人认出，整个林府都会遭殃。不过嘛，枪法的某些理念......”
“我要学！”林仲文满眼期待地望着对方。
“可是，你没法学啊。”吴少瑜遗憾地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凭什么！”
吴少瑜并未解释，而是问道：“刚才我使出那一招，你有什么感觉？”
“杀气？”林仲文低头思索了一番，又否认道，“不对，应该是千军万马冲刺的杀气。”
“这就对了。廉贞枪法的本源其实是取自兵法中骑兵的战术，而廉贞剑法则是脱胎于步兵的战术。所以我当年征战时，骑战使廉贞枪，步战使廉贞剑。方才出手的那一招，是骑兵最基本的素质——一往无前，虽死无悔。想象一下，当你的对面是一群与你一样手持钢枪、身披重甲的骑兵时，你的主官向你下达了对冲的命令，这时你该怎么办？你有勇气面对无数的枪尖策马奔腾到最高速度吗？你有勇气在一个错身就可能尸骨无存的战场上依旧没有一丝后退的想法吗？领悟了这一点，你根本就不需要廉贞枪法的招式，或者说你的每一次出手，都是廉贞枪法的第一式。”
“一往无前，虽死无悔......”林仲文口中默念着，对自己刚才的退缩有些懊悔。
“所以我说你没法学。”吴少瑜摊了摊手，“不学儒，胸中没有要用性命坚守的道义，你就刺不出这一枪。”
“可是......吴大哥你当年也是目不识丁啊！”
“那是因为，当年我虽不识字，却也有想要坚守的东西。”吴少瑜拾起这具身体的回忆，想到了吴将军那位早逝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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