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已在清华书屋上班两个多月,每天做简单重复的事情,并不讨厌,自认为是一个喜欢书的人。手、眼睛、鼻孔、脸、身体、灵魂每天接触书,接触人类文明,自然受到熏陶,变得文质彬彬。但也不乏只把这里只当作工作的人,完全谈不上喜欢热爱,只是工作领份薪水而已,工资在昆明属于中下,没有多少余地,但也将就度日。
比如清华书屋仓储部的阿振,属于老员工,却没有受到任何书本的影响,脾气暴躁,本性难移,谈着一个在办公室做文员的女朋友,据说经常把女朋友骂的哭哭啼啼,有时因为工作原因有时因为两人感情。总之阿振骂人很厉害,老员工唠叨又管的宽,有时候把别的女员工也骂委屈起来,跑到经理那里告状,经理是清华书屋最开始的女员工,很受老板器重,经理也不是省油的灯,骂还阿振,阿振直接顶回去。两人的骂功不分上下,只是经理的气量小点,气的直哆嗦,说她管不了,不干了。这话很快传到老板耳朵里,老板快七十岁了还要管吵架的事情。他当然可以不管,甚至可以抛下这一切养老,可他对清华书屋感情最深。听何主管说老板是清华大学毕业响应支援边疆建设到云南师范大学工作,开始从批发商场用单车进一点书来学校边摆地摊卖,发展壮大到今天的清华书屋,很不容易。何主管可能在某次餐桌上听老板说过他的经历,很敬佩,我还没有资格坐到这样的餐桌上,但看到老板突然出现在书店,顶一头灰白的头发,慈祥和蔼,来书店挑几本书带回去,像一个很儒雅的顾客,员工看到他,不喊老板,喊他老师。他通常只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同样仓储部的力王,因为力气大而出名,可以同时抱起五捆书,平常人抱二捆,长的黝黑,牙齿坚硬,胳膊粗壮,虎背熊腰,大约三十二岁,没有结婚,平时喜欢骑单车,喜欢独自一人到处走走,昆明周边的景点西山、金殿、民族村、世博园、西游洞等等几乎都去了一遍。他对同事很不说话,但也没有什么脾气,稍微熟点的人都可以跟他开玩笑,他笑笑,有时也回一句,回一句东拉西扯无关痛痒的话。平时他会翻翻旅游方面的书,什么走遍中国,穿越西藏啊这类的书,所以他除了送书来三楼,无事可干的时候也会背着手上来逛逛,像个小老头从这边走到那边,冬天戴顶灰色的毛线帽,胡须几天不刮,偶尔走到旅游书架边停下来翻翻,看看图。我们认识三个多月后,他也当着我的面谈起想骑自行车去西藏,从云南的丽江香格里拉这条线上去,大约耗时两三个月到达拉萨。我很欣赏他的想法,希望他能够出发,他把我的欣赏当成我可能成为一个同行伙伴。他说等明年夏天出发,现在西藏正在下雪,很不理想,可惜到了明年夏天他仍然没有成行,他说没有同伴他不想一个人上路。我感觉很失望,但也不可能为此成为他的同伴,我还从来没有想过要去西藏,尤其骑一辆单车去。
这是我亲眼目睹理想燃烧熄灭被埋葬的过程,轻而易举没有挣扎。这也是多少年轻人步入社会同样的丢失,为了生活不再追求理想,把理想尘封起来面对现实,终究在世俗里变成一个俗人,从此只在生命的振动里突然想起曾经的年少轻狂却已是过眼云烟。所以后来我看到力王觉得很怕自己变成那样的人,变成那样的人倒也悠闲,但我却需要一个坠入的过程,这个过程无疑是自杀,我难于面对,稍稍感觉违背理想没有办法改变只好逃离,逃离德克士,逃离办公室,逃离电表厂,逃离清华书屋,一次次的逃离总能感觉自己还在路上,在路上便是理想的希望。在清华书屋没有人谈论理想,为什么最适合谈论理想的地方却没有人谈?也许微薄的薪水使大家难于启齿,好像前途渺茫,有什么好谈的,只是一份不可能长久干的工作。即使有理想也只好默默前行。
还是仓储部的进喜,浓眉大眼,鼻梁高耸,耳朵宽大,看上去很有佛性,也常常自夸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他带有慧根,本来出家最好,说不定还很当个住持,却摇摇晃晃跑来清华书屋上班,驳了命理,实在可惜。进喜平时钻研象棋棋谱,钻研残棋,爱去公园里看老人下棋,有时候也坐下去切磋,老人一看是个后生,不料却被杀的昏天暗地,不得不畏惧,三番五次进喜在几个公园里下棋小有名气。据说仓储部进喜刚来那会,听说他会下棋,阿振力王都找他下过,后来不找了,已经完全不是对手,没法下,两人实在手痒对垒,先叫进喜别说话,进喜不看也不说,埋头看手里的棋书。我听说进喜下棋厉害,很想和他下一盘,有时候我也会伸长脖子看看老人下棋,也能看出三五步,比起进喜自然不是对手,跟比自己厉害的人下棋才能学到高招,我这么想却没有这么做,我们从来没有一起下棋也没有一起干过别的。因为棋书摆在三楼,所以进喜也常来三楼,进喜和江珊是同乡,两人说话比别人多,三楼的女人就怀疑他俩搞对象。江珊说没有。进喜也说没有。有段时间好像没有有段时间又好像有把大家搞得晕头晕脑,就当大家都以为他俩只是暧昧不再关注的时候突然他俩结婚了。
听到他俩结婚的消息我已经离开了清华书屋离开了昆明,感觉很意外但也感觉合理合情,两个特务终于浮出水面被枪毙了。婚后一直没要孩子,结婚前他们的爱情在等什么结婚后又在等什么?如此江珊的肚子一直没有隆起来,没有做月子,她是否等不及读了《飘》,还是早把这件事忘了。
当他们不被重点关注的时候那些女同事关注力王,或者她们同时在关注进喜和力王,当时二楼自然科学类有个胖胖的女同事未婚,脸圆圆的但不好看,穿着也普通不会打扮,人不坏性格倒有点开朗,她们撮合力王和她好,力王笑笑,其实力王心里想,因为她们教他怎样邀她过节怎样送礼物怎样请她吃饭他都做了,没有结果。同事经常谈起他们的关系,有时当着力王的面有时当着她的面,他们不否定也不肯定没有任何进展就像开始一样,从年龄上看,她不喜欢他或者对他没有感觉。同样二楼自然科学的另一个女同事,身材是她的一半,脸上有黑斑,说话声音尖,但引不起别人注意,默默无闻,几年后竟然跟进喜结婚了。
同样在我离开清华书屋后听到消息,我回忆半天才想起她。如此一来清华书屋至少已经喜结连理四对,倒也浪漫是个鸳鸯配的地方。
这些鸳鸯如今仍在清华书屋上班,他们舍不得离开那个滋生爱情酿成婚姻的地方,可能清华书屋许多角落都有他们的温存,只是我这个局外人不能完全体会。
我也差点变成一个局中人。当时她们也撮合我和林芬芳好,她性子慢,我有耐心,彼此互补。我承认有时候确实喜欢过她有时候又觉得这种喜欢却在下降,她可能也是同样的感觉,从始到终,我们连手都没有牵,更谈不上恋爱。即使我们很多次一起去食堂吃饭,工作的时候紧密相伴,偶尔也去外面走走,谈论最多的是工作不是我们自己,我在对她的喜欢上徘徊,直到变成了后来的样子。我很讨厌她和二楼的李焕女走的很近,李焕女说她们是闺蜜,很随便牵她的手搭她的背让我很讨厌,也可能是嫉妒,吃醋。因为李焕女是个男人,不是平常男人,是个O型男人。从这名字可以看出他父母希望后面生个女孩,不料属于女孩的性格特征已经部分遗传到了他身上。他喜欢穿白色或黄色高脚裤,露出脚踝,脚踝上系一红绳,鞋子通常是红色或绿色女士运动鞋。上身穿着也很鲜艳五彩缤纷都是女款,可惜穿在一个并不苗条的身体上,身体骨骼粗大略显臃肿,所以他经常像女人一样喊减肥,说话声音柔软,满口娇气,但管不住嘴喜欢吃,什么都不挑,吃的脸盘圆乎乎的脸上长满青春痘,有的地方留下了深刻的多年的痘印。耳朵上打过孔可以带耳环。开始看见他那张脸就有点不自在,满脸痘痘、鼻子扁平、嘴唇厚、眉毛粗、目光猥亵,后来发现他像个女人更恶心,一个同性恋男人,属于O性,说自己每月有几天要穿姨妈裤,说自己喜欢帅帅的男人如何很享受的跟男朋友睡觉。似乎没有固定的男朋友,过一久搭一个,有隐秘渠道寻找志同道合的人。后来逐渐了解,倒也对他的行为习惯,并不感到异样,毕竟是一种性别方式,即使这种方式多么小众,不被理解,我们也应当宽容尊重。只是他总喜欢跟着林芬芳,吃饭,逛街,买衣服鞋子。如此一来有些本来是我在身边的时候变成了他,她也不明显拒绝,这个时候我便不喜欢她,觉得她让人失望。如果没有李焕女,在清华书屋那些温馨的时光也说不定我和林芬芳会走的更近,突然间崩溃,缴械投降,双双交给生活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