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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黄玉平不吝传艺 张君实奋力登攀

清晨,碧落宫的钟声,悠扬清远,惊醒了千山,惊醒了鸟儿。初升的红日,将那裸露的岩壁、峭石染得赤红,与青山绿水互为映衬,显得分外壮美。

这时,只见张云庵拉着君实缓缓向三清殿走去。

入宫以来,张君实一直蜗居在斋房练功,他多么渴望到各殿堂走一走看一看,可是双眸视物不清,无法前行。虽近在咫尺,却似千里之外。昨天双眼复明,今日便如愿以偿。

走进三清殿,只见大堂中间供奉着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元始天尊是三清中地位最高的神,为道教开天辟地之神,居住在玉清境。灵宝天尊,是道的化身,居住在上清境。道德天尊(太上老君)居住在太清境。本劫运之时,化身为老子,人间尊称他为道祖。

道人们面对“三清”,正在朗朗地诵道德经。乍一听,犹如山涧淙淙的清泉声,悦耳动听。

张君实好奇地问:“师傅,为什么要起早到这里来诵经呢?”

张云庵幽幽道:“这是出家人对施主供养的回馈。为他们消灾解厄,祈福纳祥,延年益寿。同时道人们借东方日出、紫气东来、阳气上升之时,吸取清气,新陈代谢,健康自己。再呢,道人们面对‘三清’神像诵经时,犹如聆听教诲,鞭策他们图精励志,潜心修行。吾日三省。做了错事的,立即改正,未错的,时时警醒自己,防患于未燃。已修得的善功,努力增加,尚未修到的善功,立志去修。日久天长,就能洞彻宇宙,洞彻人生真相,破迷开悟,业消智朗,了却生死,了却轮回,走入仙道。”顿了顿,又娓娓说道:“道经是一盏明灯,于黑暗中指引人们前行。因此,道经要天天诵,且言行如一,以真诚的心、清净的心、平等的心、正常的心、慈悲的心,去践行老君的教诲,由恶转善,修行自我。道经字字句句无不是人生的金玉良言。”

张君实听了豁然开朗,稍顿,又问:“佛家有八戒,道家有几戒呢?”

张云庵慢吞吞道:“道家有十戒。一呢,不得不忠不孝,不仁不信,当尽节君亲,推成万物;二呢,不得阴贼潜谋,害物利己,当行阴德,广济群生;三呢,不得杀害生灵,以充滋味,当行慈惠,以及昆虫;四呢,不得淫邪败真,秽慢灵气,当守贞操,使无缺犯;五呢,不得败人成功,离人骨肉,当以道助物,令九族雍和;六呢,不得谗毁贤良,露才扬己,当成人之美善,不自伐其功能;七呢,不得饮酒食肉,犯律违禁,当调和气性,专务清虚;八呢,不得贪得无厌,积财不散,当行节俭,惠恤贫穷;九呢,不得交往非贤,居处秽杂,当慕胜己,栖集清虚;十呢,不得轻忽言笑,举动非真,当持重寡辞,以道德为务。这十戒,托虚皇天尊所命,能做到者,天神护佑,永脱一切苦恼。”

张君实点了点头,铭记心中。

“走”。张云庵带他走出三清殿,又来到玉皇殿、斗母殿、王母宫……每到一殿一阁,都耐心讲解。每到一殿一阁,张君实都诚心跪拜,洗耳恭听。

不知不觉走到了斋堂。张云庵说:“一会儿,道人们就要到这里吃饭。吃饭的地方不叫饭堂而叫斋堂。用斋前,道人们面对斋堂供奉的五灵宫,随经师念完供养咒和结斋咒,方可坐下用斋。用完斋离开时,须向五灵宫作一个揖。

“师傅,我记住了。”

话音刚落不一会儿,只见道人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款款步入斋堂,各就各位。张云庵和君实,与道人们一起行礼诵经,之后一起用斋。早斋是小米汤、馍、豆芽等小菜。

用斋完毕,张君实作了揖,随张云庵走出斋堂,问道:“道人们用了斋,都干什么去了?”

张云庵说:“各尽职责。有的到殿阁坐堂值日,为香客们解疑释难,传播道教文化;有的打扫庭院,清运垃圾;有的到附近的山坡上耕地、挑水、种粮、种菜,这也是一种修行方式。道人们以自耕自食为主,以施主供养为辅,尽是减少社会负担。到了晚上,道人们会集到三清殿,念诵《玉皇经》、《真武经》等,祈祷天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此时,正值浊气下降,阴气上升,诵经时呼出体内的浊气,益寿延年。诵完经之后,按时休息。日复一日,循环往复。”

“道人们的生活真是单调无味。”张君实说,“像苦行僧一样。”

张云庵呵呵笑道:“你有所不知,碧落宫的道人们业余生活,可是丰富多彩有滋有味啊!你随我到道苑走一趟,便知晓了。”

当下,张云庵带着他来到了景色宜人的道苑,忽听到悠扬的古琴声。循声走进古琴室,只见几位白须飘飘的老道,正深情依依地合奏着《高山流水》。琴声时儿抑郁凄婉,时儿清澈流畅,时儿激越奔放,荡气回肠。

张云庵说:“他们是碧落宫德高望重的老师傅,每天以弹琴和传帮带徒为主,奉献余生。”

“道人们干吗要学弹琴呢?”张君实迷惑不解。

张云庵徐徐道:“《太平经》说,音乐能感天地、通神灵、灭灾患,能使道人进入清虚之境而得到心灵净化。自北魏起延续至今,方兴未艾。”

张君实欣然的笑了:“我明白了。”

接着,张云庵又带他来到了书画室,只见几位年迈的道人,有的挥豪泼墨,落笔如云烟。有的几笔信手涂抹,一条腾飞的巨龙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张君实惊叹不已,肃然赏之。

张云庵说:“练书画是一种境界,是一种超越,又是一种生活。它能使道人忘忧虑,致静虚,养精气,全性命。”

欣赏许久,他们才离开这里,又走进了棋室。几位老道正专心致志地对弈。一点也没觉察到他们的到来。

张云庵说:“围棋奥妙无穷,变化复杂,精彩纷呈,正所谓人生如棋。瞧,围棋的中央是太极,周围分为八个区,代表八卦,黑白棋子代表阴阳。围棋的圆形棋子和方形棋盘,象征着“天圆地方”。棋盘上的361个交叉点,象征华夏农历361天,棋盘分四部分,代表四季,每一部分的90个交叉点,又代表每一个季节3个月的90天,充分体现了老子的宇宙观、河洛图和易学八卦理论。对弈时须心无旁鹜,不疾不徐,泰然自若,精气神得到自然调和。”

张君实惊奇道:“围棋真奥妙哦,竟能融合天地人和自然。”

“是啊!这就是三千多年来久经不衰的生命力所在。”张云庵缓了一口气,又慢吞吞地说:“碧落宫的不少道人,一有空儿就来这里跟老师傅们学习琴棋书画,越学越痴迷,不断修身理性,返其天真,达到了庄子所讲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高地。”

张君实高兴地说:“碧落空真像一所学校。”

张云庵点点头,又带他看了道人们的练功室、练剑室、练歌室。末了,来到了图书室,里面藏有一万多册图书,天文地理、四书五经等等,包罗万象,无所不有。

从小手不释卷爱书如命的张君实,立时手舞足蹈,如饥似渴道:“我要看书,我要看书!”

“不!”张云庵爱惜道:“你的双眼刚刚复明,这怎么能行呢?”岂不是功亏一篑?!”俄而,又慢声细语道:“风物长宜放眼量。你不妨先专心学练琴棋书画和剑法,待双眼彻底康复稳固了,再读书也不迟。”

张君实觉得言之有理,忙点头道:“师傅咋说我咋办。其实,琴棋书画和剑法,是我一直向往的事,从前没有这样的条件,可望而不可及。”

张云庵听了,说:“既如此,就要用心学习。”

说罢,张云庵又领着他折回琴棋书画,让他一一跪拜了诸位老师。当下他便开始练习书法。

张云庵撒手放心而去。

翌日,张居仁、林淑闻讯赶到碧落宫。一见到欢喜雀跃的儿子,她飞快地上前抱住他,千言万语竟哽咽得说不出来,泪水似泉涌一般。他爱抚着儿子的脑袋,泪水早湿润了眼眶。

过了许久,她才松开手,一起跪拜张云庵,千恩万谢。

“起来吧。”张云庵微微笑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是小君实持之以恒练内功的结果。”少顷,又道:“小君实的眼睛已经痊愈了,你们可以接他回家了,且记三个月内不能让他读书。”

“不!”话音刚落,张君实说:“我要留在这里学习琴棋书画和剑术,学好了再回家。”

张居仁、林淑一听,愣住了。

张君实离开家己有半年多了,夫妇俩来看望过几次,企盼他早日康复,一家人团团圆圆。孩子需要父爱和母爱。这一天终于盼到了,谁想儿子却做出这样的选择,着实令夫妇俩意料之外,匪夷所思。

夫妇俩反复劝他回家学练,他坚持要留在这里学练,丝毫不动摇。

夫妇俩默然地想,牛不喝水不能强捺头,既然他铁了心,索性就让他留在这里,一举多得,何偿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夫妇俩应允了。

张云庵温温笑道:“男儿有志在四方,君实从小就志向不凡,可贺可喜啊!既留之,则安之。潜心学好这几门艺术,必然能受益终身。”

张君实“咯咯”地笑了。

夫妇俩留了些银子,又到殿阁拈了香,便离开了碧落宫。

从此,张君实步入艺术生涯之路。每天上午学书法,下午学画画,勤学苦练,不到一个月时间,就熟练地掌握了书画的基本功。

这天,他从厚厚习作中挑选了两幅十分满意的作品,请黄老先生指教。

这黄老先生,名玉平。身高七尺多,头戴蓝绸四楞巾,身着蓝绸花袍,白须飘逸,红光满面,浓眉大眼,灼灼有神。他在此修道三十多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书画作品,名闻遐迩。

黄玉平细心端详,这幅书法作品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右》: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这幅画画的是他老家宅旁的荷塘月色。

黄玉平端详了一会儿,夸奖道:“啧啧,学习不足一月,能达到如此水平,孺子可教啊!”

张君实听了,喜得合不拢嘴,自以为快登上了高峰。

谁想,黄玉平又娓娓说道:“你的字虽结构合理、颇为恭正,也仅仅是字而已,并不是书法。只有以意赋形创作理念写的字,才是书法作品。”

张君实一头雾水:“黄先生,何为意赋形?”

黄玉平道:“书法的创作是根据文字的内涵、文章的思想赋予汉字不同的形式、不同的字体和款式予以表达,是心情的使然和瞬间的喷发,意境美由此而生。这就好比作曲家给歌曲谱曲一样,根据内容赋予不同的曲调。如赤壁怀古这幅字,只有宽广强烈的节奏、悠扬的旋律才能表达词的大气磅礴意境。若是用春江花月夜柔美的情调曲子来表达,就背道而驰,事与愿违了。”

张君实凝思片刻,顿开茅塞,忙施礼道:“多谢黄先生醍壶灌顶!”

接着,黄玉平又评说荷塘月色:“这幅画,画得颇像,但看不到动感、韵律、意境,品之无味。”稍顿,又道:“艺术之美源于生活。大花园里是练不出千里马。你不妨多出去观察临摹,从中寻找灵感,才能画出有生命力的作品。”

张君实频频点头,连声应诺。从此,不仅练楷书,还练行书、草书、隶书、篆书,弄懂每个字的音形意。时常背着画夹,到千山的悬崖峭壁,观察描摹在花草树木、禽兽飞鸟、泉涌瀑布……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蹲在荷塘旁,细心观察月光下荷叶荷花的色泽,和静止时的形态,微风吹动时的姿态,聆听悦耳的蛙鸣声,深嗅缕缕醉人的清香,如痴如梦,直到月落西山,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宫里。他夜无睡意,濡墨挥豪,一气画完荷塘月色,才安然入睡。

星转斗移。数月后的一天,张君实又从厚厚的习作中挑选出《念奴娇?赤壁怀古》、《荷塘月色》两幅作品,呈奉给黄老先生指教。

但见书法《念奴娇?赤壁怀古》章法布局跳跃灵动,疏密有致,顿挫圆转,起落挥洒娴熟,似行云流水一般,耐人寻味。绘画《荷塘月色》起承转合,富有动感和韵律,充分表达了荷塘月色的优雅、朦胧、幽静之美。

黄玉平看了,惊叹道:“三日不见,刮目相看。道人们练三年五载也达不到如此水平,真乃后生可畏啊!”

张君实欣喜笑道:“谢谢黄先生的夸奖!我的长进都是你栽培的结果。”稍顿,又道:“我可以练琴棋了吗?”

“可以”。黄玉平语重心长道:“练琴棋时,不要丢了书画,还要继续攀登,艺无止境啊!”

张君实连声应诺。此后便投入到琴棋学习之中。每日晨钟响起,就开始练琴,日复一日,从不间断。手指磨破了,不说一声疼,坚持习练。暮鼓落定许久,他还在揣摸围棋的攻守杀夺救应防拒等三十二技法。

光阴荏苒,半年之后,他能和老道人们一起合奏《高山流水》、《汉宫秋月》、《十面埋伏》等二十多首名曲。他和道人们下棋对弈,先是平多赢少,渐渐地赢多平少,继而力挫“群雄”,成为宫中的棋王。

黄玉平高兴地赞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张君实没有满足,没有止步,又钻进图书室,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畅游在知识的海洋。同时,习练琴棋书画和剑术,并走向大自然,创作诗词,咏志抒怀。

盛夏的一天,室内沉闷难耐,叫人透不过气来。张君实走出画室,顺着山溪前行,不觉然间,又来到山下一角的荷塘旁,放眼望去,荷叶层层叠叠,遮满了荷塘,微风拂过,一片绿浪,摇摆的荷花似贵妃出浴,送来阵阵幽香。

蓦然间,他看到采莲人正坐在荷塘中央的小船上纳凉,不由欣然地吟道:

莲叶莲花正满塘,纳凉人坐水中央。

忽闻艇子撑烟外,荡得芙蕖满涧香。

这时,忽地刮过来一阵风,风越刮越大,越刮越猛。团团乌云似万马奔腾,从东北方向驰来。他的身子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转身就往回跑。快到碧落宫门前时,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倒下来。骤然间,天黑得像锅底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半个时辰过后,雨渐渐地小了,天渐渐地亮了,到了傍晚,小雨停歇了。空气清爽宜人,晚霞染红了半个天空。

张君实目睹晚霞,情不自禁吟道:

小雨收回远嶂青,晚来爽气满中庭。

明朝纵有晴光到,也带清凉入翠屏。

晚上,练了剑术之后,又思绪纷纷,欣然提笔做诗:

静中乐事倩谁传,鱼鸟亲人喜欲颠。

野步安闲真福地,山居快活即壶天。

将云补嶂浮青竹,引水通池养白莲。

都是一般清意味,谁知幽客自陶然。

……

暮鼓晨钟,秋鸿春燕,七年光阴倏然而过。张君实在这里度过了两千五百多个日日夜夜。身体壮实了,个子长高了,看上去温文尔雅,清新俊逸。

一天,张居仁、林淑又如期而至碧落宫。他们看望张君实时说:“儿子,你的梦想如愿以偿了,为父为母深感自豪。不过,这里毕竟不是终身之地,回家吧!”

张君实默然片刻,想,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心是天之径也,地之义也。若是再拒绝父母,等于大逆不孝。想到此,他爽快地答应了。

张居仁、林淑听了,热泪盈眶。

当下,他们一起分别谢恩张云庵道长和黄玉平等先生,接着到各殿阁焚香叩头,之后收拾了行李,便依依惜别碧落宫。

再见了,张道长!再见了,黄先生!再见了,师傅们!

渐行渐远的张君实,回望着不约而同前来送行的道人们,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打湿了双眸……

家乡的生活是另一番情景,另一番滋味。每日,他帮父母料理完家务,便是读书、练书画、作诗。有时和村里的小朋友们一起打弹弓、跳皮筋,或唱秧歌、捉迷藏,或捉鱼虾、玩老鹰抓小鸡……欢声笑语,洋溢着天真纯朴的童心和童趣。

次年,中统元年(1260年),元世祖忽必烈登基后,尊崇儒学,任用了大批汉族幕僚和儒士,如刘秉忠、许稀、姚枢、郝经等,并采用汉法,建立各项政治制度,从《易经》中选取了“大元”作为国名。他以广治天下,广招贤能之士,尤以儒士居多。这一年秋,年仅十三岁的张君实在朝庭组织的人才招考中,考中了秀才。一时间,在家乡和碧落宫被传为佳话。

张居仁、林淑欢喜不已,企盼儿子青云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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