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一枚硬币旋转跃动着飞向空中,短暂的翱翔后旋即被引力拖拽着坠落而回,一只伸出的手掌接住了它,指尖用力间,硬币再次翻飞。
青年安静坐在粗壮的树枝上,默默注视着硬币的轨迹。
心无旁骛间仿佛在思考着世间最重要的事情般。
但实际上,流云此刻什么都没想。。。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抛出硬币,接住硬币,清晰地揭露正反间有种简约的美感,如果世间万事都能像这般简洁明了该多好啊。
你懂的,总有很多事情让人揣着参考书都难以琢磨透,比如人心啊,还有人心啊,以及人心啊之类的。
流云总是很迷惑,虽然让人们待在一个安静的房间,给他一张白纸,让他们依次写下自己所重视的事物的话,一般来说大致的顺序都会趋近类似。
比如说比起金钱和性命,一般性命会更重要吧?
如果有一个机会能赚取一百,却有更大的几率会赔进去两百,那自然是保住本金重要吧?
可如果在现实中突然遇到需要抉择的情况的话,一切却会乱了套,人们总是会轻视已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财富,而对未知有着过分的贪婪,真让人不解。
流云俯首望向不远处的荒地,在那里一丛丛长的黑不溜秋的黑色野草顽强地从贫瘠荒凉的土地中努力地挤出身躯。
而此刻在黑色的草丛间,数十名衣衫褴褛的壮年男子正伏下身子,肃静,小心翼翼地拿着各式的工具采集着它们。
就好像一群汉子聚在一起郑重地打理着花园一样,活像一幕默剧般滑稽,但看到他们的表情,可能就没有人笑的出来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获胜赌徒般的贪婪狂喜,消之不去的莫名的惊惧,以及间或涌上的一抹痛苦的奇妙表情。
就好像群聚在巨大赌具前的赌徒,已收获了不菲的筹码,却仍将它们推入面前的奖池,以期获得更大的回报。
流云看向他们的表情依旧平静,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考着某道难题,最终他还是轻叹了口气,将视野移回了纷飞的硬币。
这时一道虽然压低着嗓音,却依旧带着股活力的声音传了上来:
“嗨,流云,你在树上坐着想啥呢。”
“哈哈,你刚刚叹气的那样子,让我想起了酒馆里那些人谈到的哲学家,哈哈,真是有够好笑的。”
流云垂眸望去,站在那的是同行的采集者佩顿,流云虽然不觉得自己的样子有这么好笑,也没觉得仅有几面之缘的两人关系有要好到互开玩笑的地步,但他偏了偏头,倒是没有给这个自来熟的家伙甩脸色。
“我只是在想,他们是不是太懈怠了些,明明出发前每个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可一到采集黑面草的时候每个人却兴奋的像是到自家菜园里收菜一样。”
“要不是每次如此,简直都让人怀疑黑面草产生了什么异变,除了对精神的侵蚀,又多了致幻的成分呢。”
“或者他们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
“嘛,不过每次出现意外的时候,受害者的惨叫和求救总是能传出去老远呢,看来也不像是做好了心里准备的样子。”
“那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在进行这项意外率接近百分之四十的工作时,还能这么的松懈呢?真让人不解。”
佩顿听的一愣,回首望向同行者们,饶了饶脑袋:“额,毕竟这么危险的工作,谁也不想来第二趟啊,自然是在一趟里能收货多少就收货多少了。”
“至于风险嘛。。我想想,上次我在酒馆里有听一个看起来挺有文化的旅行者这么说过‘在真正被危险所捕获之前,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特殊的那个。’听起来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大概指的就是这种情况?”
“哦,差点忘了还有你这个长期外出采集黑面草的怪胎了,话说你好像还没采集多少吧?怎么就开始休息起来了?”
流云表情认真地看向他:“再怎么说黑面草也是货真价实的深渊产物,每颗黑面草的采摘都会对精神造成污染和冲击,不时常保持充足的休息的话,别说提前察觉周围的动静了,遇到意外,你可能头晕眼花间连逃跑的路线都分不清。”
佩顿连连摆手:“好好好,不亏是多次从发生意外的采集场逃脱,传奇中的‘不死的流云’呢,讲出来的话就是有分量啊。”
“不过大部分人恐怕根本就不敢想象与那些深渊生物正面相遇的场景吧。。。比起试图捕获那些怪物的踪迹,甚至和它们周旋,干脆赌一把,赌自己能在它们还没有过来前就满载而归似乎也不错啊。。哈哈,这样子看我好想也和他们是一类人呢。”
“嘛,不谈那些了,我今天算是基本已经采摘到了精神力所能承受的极限,说实话,我现在看路面都开始有重影了。。。不过收货也不错,怎么样,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而且之后我们还可以去。。呵呵,你懂的。”
佩顿扬了扬手中的包裹,并向流云投去一道暧昧的眼神。
感觉到流云望向自己的眼神逐渐像是在关爱智障,佩顿讪讪停住,踌躇了一下,终究吐露了心中的疑问:“那个。。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话就当我没说。。。可实际上你当了这么久‘拾荒者’,存款已经不少了吧?又何必继续做这种危险的工作呢?”
“难道说,传言是真的,你前往现境的计划是。。。”
话没说完,他突然看到流云把手指竖在唇间做了个肃静的动作:“嘘。。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佩顿像惊弓之鸟一般猛然一抖,冷汗已然从额头不住渗出,连忙止住话题,用蚊呐般的声音悄声道:“怎。。怎么了?”
流云的表情有些凝重:“我还不知道,只是觉得周围有些太安静了。。。”
佩顿茫然四顾:“安。。安静?这里不一直很安静吗?那些家伙再是冒失,也不敢在这外面吵嚷啊。”
流云抿了下嘴唇:“不,不是指的这个。。。只是中模糊的感觉,就好像周围的空气变得凝固了一样。。。一般我产生这种感觉的时候,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虽然像是在吓唬自己般的臆测,但佩顿却如惊弓之鸟般不敢有丝毫大意,和流云一道细细地打量着周围,但惊慌失措的他只觉得被自己的恐慌几乎吞没了,精神消耗过度的后遗症体现了出来,此刻的周围似乎如水般在波动,只觉得到处都是异样。
而流云的目光环顾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丛林里百余米外的一处灌木丛上。。。虽然开始没有察觉出来,现在反复打量下,他觉得那里有着微妙的不和谐感。
虽然深渊生物的体型大多不允许它们藏在这么小的草丛中,也难以偷偷贴近到这个距离还保证不被察觉,但对于深渊生物,流云也是知之甚少,抿紧嘴唇,流云没有选择仓皇逃窜,即使那里真的藏匿着什么,但既然它在这个距离也不敢出来,那多半不是具备太大威胁的类型。。。
但他也没打算凑过去翻腾,从腰间缓缓拔出一根木制的短矛,流云决定先来个打草惊蛇。
然而就在流云蓄势待发之际,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却从正相反的方向,采集者们群聚之处传来,如此凄厉,如此绝望,就仿佛被死神摄住的人类所发出的最后哀嚎!
原来是那边吗,流云瞳孔猛的收缩,回头望去,随着远处形体难以言诉的怪物映入眼帘的瞬间,如针扎般的精神冲击立即冲击起流云的脑海。
就仿佛移动的暗影泥潭般,这只比灰熊还要庞大的怪物甚至没有确切的形体,只是从烂泥般的浊黑身躯上有众多如蔓藤般的触头延伸开来,触手舞动间的缝隙里浮现出充满着恶意的眼睛和布满利齿的巨口。
流云只敢微微一瞥,随即垂下头来,正看到发出惨叫的受害者此时正被数根触手覆于其中,就仿佛被浓硫酸泼在身上一般,他的身躯正飞快的变的通红,随后溃烂,焦黑,腐蚀残败。
就像倾倒在地的水瓶般,数秒之间他的生命力就以一种令人胆寒的速度倾泻而出,眼看是不活了,余留不甘伸出的手臂遥遥伸向他同伴的方向,企求着救赎。
然而他不久前还言笑晏晏的‘同伴’却又怎敢往他那望哪怕一眼,此时已是一边用尖叫倾诉着心中满溢的恐惧一边四散奔逃了。
而那只怪物,在杀死了自己的猎物后,却没有急于享用,反而对奔逃的其他人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丢下裹挟的尸骸,飞快向下一个目标扑去。
真是恶趣味,流云轻扶着阵痛的脑袋转回头不敢再看,脸色沉凝。
这可真是下下签啊,即使在流云遇到的深渊怪物中,眼前的这家伙也堪称棘手。
无形之子!流云在之前只遇见过一次这个噩梦般的怪物,而那一次数十人的采集队伍直接折损了一大半,流云根本没敢和它正面相对,全靠提前的判断跑在了逃亡者队伍的前方,靠着堆尸才逃出升天。
第一时间从树上跳将下来,流云往旁边一瞟,佩顿几乎已经被混乱的恐惧支配了,一时微张这嘴巴,像一只被甩到干涸的地面上等死的鱼般。
流云摇了摇头,所以说他们无谋的贪婪总是如此可笑啊。。。他不客气地朝对方屁股上狠踹了一脚,对终于回过神的对方道:“还愣这干什么,赶紧逃啊。”
说完他径自迈开步伐开始了逃亡,却是和采集者的大部队选择的相反的方向。
没办法,流云一直对自己有着清楚的定位,他根本不可能拯救被无形之子盯上的人群,上去就是被瞬杀无疑,既然如此。。。
也只能在他们还充当着诱饵的这段时间里,先行保证自己的安全了吧。
虽然残酷,但在这片边缘之地,没有人会去讨论残酷与否的问题。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