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下班时间，欧阳薇难得按时下班。
她开车回到小区地库，哼着歌从后备箱提出中午扫荡的战利品，大包小包地等电梯。
电梯口附近停着一辆搬家公司的大卡车。
“又有邻居新搬来了么。”
一面想着一面进了电梯。
“大姐等一下关门！”
几个搬家工人抱着大纸箱在电梯门关前一秒钟挤了进来。挨挨擦擦地站在她旁边，欧阳薇赶紧往边上让了让。
其中一个工人瓮声瓮气地说：
“大姐麻烦摁下16层，谢谢！”
“16层？难道是和我一层的邻居？”欧阳薇心里疑惑地叨咕，腾出提包的一只手费劲摁下数字16。
高速电梯运行很平稳，一会儿就到了16楼。
她跟在搬家工人的身后，一眼瞥见自家1601的大门洞开，搬家工人径直走进去将纸箱放在她家客厅里。
欧阳薇吓得赶紧跟进去，大声质问搬家工人：
“请等下，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把东西搬到我家来了？”
“这些俺们也不知道，俺们都是打工的，老板让把纸箱放在这家，你去问俺们老板吧。”
“你们老板呢？哪个是你们老板？”
“老板在楼下守着车哩，这位大姐你要不稍等一下，刚才有个大哥和小伙子说是下楼去找老板结账，如果没结账，老板不会走的，说不定还要上来找你。”
搬家工陆陆续续的下楼走了，剩下欧阳薇一个人在客厅里对着一堆箱笼一头雾水。
“有人可以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楼道电梯门又开了，唐杰和姜大卫走进了房间。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
看到这两人，欧阳薇很无语，他们两个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那个，那个，欧阳……”唐杰又开始搓手，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我今天正式搬来住了。”少年淡然的说。
“什么？！今天不是我收留你的最后一天么？你，你凭什么搬来住？”
欧阳薇冲到姜大卫面前，看看他，又看看唐杰，不确定该冲哪一个大声嚷嚷。
“欧阳，请你不要生气，请你先听我解释……”
“我不要听你解释，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
“的确不需要跟你解释。”
姜大卫冷冷打断她的话，“这是我哥的房子不是么？”
说完他一屁股坐进沙发，双手一伸放在沙发靠背上，四下里打量房子，好像是第一次来。
“根据中国的遗产法规定，作为我哥的遗产继承人之一，我有权住在这里不是吗？唐大哥。”
“嗯，这个，小卫说的没错，确实是这样的，欧阳。”
终于不需要他开口解释了，唐杰大大松了一口气。
欧阳薇愣在当地。半晌，吼了一句：“唐杰你给我进屋！”
她扯住唐杰进了主卧，用力关上房门。
“你告诉我，他舅舅到底什么时候能联系上。我真的不想跟那个孩子住在一起，你都不知道这一个礼拜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答应过我只住一个礼拜的不是么？”
“可是，这个问题真的不好解决，小卫执意要搬到你这里住。而且，你在法律上是他法定监护人……”
“去他玛丽隔壁的法定监护人。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求你了，唐先生，唐大律师，你想想办法吧，我真的不想和他住在一起！”
“如果你真不想和他住一起，办法倒是有一个……”
欧阳薇不闹了，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就是——你搬出去住。”唐杰慢悠悠开口。
欧阳薇沉默三秒，突然爆发：
“——唐杰你太过分了！这是我和我老公买的房子，凭什么要我搬出去，绝对不可能！！”
说完她转身气呼呼的拉开房门，走到客厅，挑衅地站到姜大卫面前。
直到真正站到那个嚣张的孩子跟前，欧阳薇才发现，他比她竟然还高一个头。
她双手叉腰，仰头大声放话说：
“好吧姜大卫随便你，你爱住这儿你就住这儿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得恨不得连夜搬走！”
姜大卫低头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炸毛的猫咪，突然咧嘴一笑：
“只怕到时候，恨不得连夜搬走的是你。”
欧阳薇全身没由来地打了个冷战。
战争正式拉开序幕。
早上，他们互相争抢卫生间。
晚上，他们互相争抢电视遥控器。
冰箱里拉起了一道红线，各自的东西各自摆在一边。
卫生间的隔板上，镜子上，到处是口红划出的三八线。
双方关门都是大力撞的。
姜大卫每天在次卧接上重音炮打电子游戏到后半夜。
只要抢到卫生间，她一定拖到姜大卫临界迟到的最后一分钟出来。
欧阳薇还剩一大半的海蓝之谜被扔到垃圾桶里。
姜大卫的篮球被放掉了气。
欧阳薇的部门下属最近受尽了上司的鸟气。
“菲利普，这个报表拿回去重做！！数字没有对齐！！你是刚参加工作的新人么？”
“艾米，你今天画的妆是不是太浓了，你是在银行还是在夜总会工作啊？要出去坐台你就直说！”
“理查，汇报工作的时候声音要大一些，细声细气的，你以为你还是在妈妈怀里吃奶的宝宝么？”
每个从她办公室出来的人，都被骂的狗头喷血。
大家纷纷怀疑薇薇安丧夫后提前进入更年期，有女同事善意的向她推荐美容院的卵巢保养项目。
欧阳薇回到家的时候，浑身筋疲力尽。
她把自己一下子放倒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书房有动静，起身前往查看。
推开门，看到姜大卫立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个陶瓷雕塑仔细端详。
那是个丑娃娃瓷塑。
一个年纪长的大概是哥哥，怀里小一号的小丑娃算作是宝宝，不辨男女。
这是姜启泰的心爱之物。欧阳薇曾经问过他，无锡瓷塑的水平越来越倒退了啊。
姜启泰只笑不语。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进这个房间！”她冲他厉声警告。
姜大卫转过身来：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和我哥结婚？你爱过他么？”
“多可笑的问题，我当然因为爱他才嫁他！”
“那为什么，他的葬礼上你没有掉泪？还是因为他是律师，对你的工作有帮助？”
“这么无聊的问题，我没必要问答你！把那娃娃放下，未经允许，不能乱动我老公的东西！”
欧阳薇大步向前抢下那个瓷偶。
“这是我哥的房间，这是我哥的东西。”
姜大卫说完，又要去抢回那个瓷偶。
“你还给我！”
“你放手！”
双方争抢一番，到底男生力气大，姜大卫最后成功得手。
欧阳薇气的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我警告你，这是我老公的东西，你最好放下，立刻滚出这个房间！”
姜大卫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深深望了欧阳薇一眼，突然把瓷偶往地上一掼，瓷偶顿时碎成两半。
欧阳薇惊呆了。这是姜启泰的至爱之物。是她想起他的唯一念想，竟然就这样碎了。
她慢慢委坐在地板上，抚着破裂的丑娃娃，泪流满面。
复又挣扎着站起身，浑身发抖，指着姜大卫歇斯底里的喊：
“你滚！你给我滚！你走不走？不走是不是？好，你不走我走！”
“不用，我走！”
姜大卫拿起椅子上的衣服，推开欧阳薇，大步走出书房。
“呯”的一声巨响，姜大卫甩了房门出去了。
欧阳薇重重倒在书桌前的转椅上，闭目流了一会眼泪。
呆了半晌，又找出502胶水，把地上的娃娃捡起来，小心仔细一点点地沾回去。
粘完以后，虽然两个人偶之间有条裂纹，但不仔细看不出来。
她抹了会儿眼泪，打开丈夫那边的抽屉。
书桌下的推柜也是一人一个，之前她从未看过丈夫的私人物品。
抽屉里有笔记本，有影集，影集里都是丈夫和大卫的合影，那个极美的少年从小就眉目如画，宛若精致的洋娃娃，不辨男女。
此外还有一个精致的雪茄烟盒。
她摇摇头，嘲笑丈夫虽然答应她戒烟了，却还偷偷藏着一盒。
随意打开烟盒一看，没有烟，却是一张简陋的贺卡。
“亲爱的老哥，今天是你的生日，劳技课上老师指导我捏了一对瓷人，是哥哥和我呢。祝老哥生日快乐，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小卫。”
她呆住了。
一把拿起刚才修补好的瓷塑仔细端详，瓷塑底座上，分明刻着“老哥生日快乐，小卫”五个字。
思虑半天，她把补好的瓷塑放回次卧他的房间。
欧阳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腕表上夜光显示已经晚上10点半。
10点半，那孩子仍未归家。
她斗争纠结了半晌，最后还是起来换衣服，准备出门寻找。
正在这时，门铃响起。她赶紧奔出去开门。
“你好，肯德基外卖，一共210元，谢谢！”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叫外卖啊！”
“是我叫的。”姜大卫从门外挤了进来，随后又挤进来一群嘻嘻哈哈的高中生。
“究竟是怎么回事？谁让你们进来的？”
姜大卫无视欧阳薇的追问，自顾自换了鞋子进到客厅。
客厅里，几个高中生有的脱了鞋蜷在沙发上开吃肯德基，有的摆弄起客厅影音系统，有的拉开窗帘到处乱转。
“大卫，你家客厅景观好棒，可以直接看到浦江嗳！”
“快把电视打开，我看这里有体感游戏机？”
“哇，好棒的功放！你家有家庭影院啊！？还有话筒，可以放卡拉OK么？太好了！”
两个女生很快鼓捣调好了音箱，拿着话筒开始飙歌。
欧阳薇冲进去大声制止。
“喂喂，你们别吵了，大晚上的，扰邻的啊！啊！！！到底有没有人听我说话！！”
门口有人大力拍门。她简直快要抓狂，赶紧跑去开门，门口站着医学院的教授夫人。
“小薇啊，有没有搞错，都已经深夜11点了，你们家怎么还能开演唱会呢？我丈夫刚给病人做完一个手术，不能让人安安静静睡会儿觉么？”
“对不起，对不起师母，我马上去关电视！”
冲回客厅，欧阳薇扑到电源总闸处，一下子拉下闸门。
世界清静了。
那群高中生疑惑地安静下来，但不一会就开始抱怨：
“怎么停电了？大卫，是你请我们到你家做客的，你姐姐怎么这么凶啊，我们可是客人啊？”
欧阳薇楞了一下，马上笑着哄道：“同学们，电表没电了，来不及去买，不好意思啊，姐姐请你们下回再来玩！”
“切，有没搞错！大卫，我们走了！”
“真扫兴，你姐怎么这样！”
送走那帮牛鬼蛇神，欧阳薇重新拉开电闸，愤愤走到姜大卫跟前，深呼三口气，开口说：
“姜大卫，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姜大卫扫了她高低起伏的胸脯一眼，从她身边绕开，自顾去厨房取了一杯水，慢条斯理地喝上一口，最后才说：
“早上不许和我抢洗手间，不许故意破坏我的篮球，不许干涉我的生活，不许喊我做事，不许管我。如果你能守规矩，我们可能会和平共处。”
“——你赢了！”欧阳薇咬牙切齿的说。
少年得意的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欧阳薇和姜大卫各自回到自己房间，少年一眼看到了自己书桌上的瓷人。
瓷人被修补好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被摔过。
两个人偶被重新粘到了一块，一起笑眯眯的看着他，两人仿佛从未分离。
姜大卫抚摸着瓷人，转头看看主卧方向，一屁股坐在床上，许久没有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