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欧阳薇只要不出差晚上不加班,没事的时候总是挂在线上,每晚和姜大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方向很杂,话题很多,但都如蜻蜓点水般草草掠过而已。
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涌动无数暗流。
他和她聊他的学校,他的功课,发生的趣事,对主动示好的女生逐一点评。
她和他聊她的工作,难缠的员工,工作中的有趣案例。
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只要姜大卫稍加试探和暗示,她马上沉默,半天不予回复。
但也不下线,就在线上挂着,除非换个话题,否则她就噤声不再开口。
她和他,仿佛是在跳探戈,你进一步,我退一步。
或者说是单方面的探戈,因为只有他进,她退,反之的情况几乎没有。
至于她和大力水手,东拉西扯半年后,大力水手终于开始慢慢意识到电脑那端的女人不是他的南希,或者说至少现阶段不是。
欧阳薇的态度是听之任之,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唐杰来了,她表示欢迎,有说有笑的一起吃个晚饭。
唐杰好几个礼拜不来,她也不致电,不询问,下次再来的时候,如常接待,亲切然而不亲热,也从不追问原因,仿佛唐杰昨天才刚刚来过。
她从未到唐杰那里去,单位没有,家里也没有。
渐渐的,唐杰从每周来两次,变成每周来一次,又变成每两周一次,后来是数月方来一次,QQ上的话也越来越少。
有朋友告诉她上月曾看见唐杰在家高级西餐厅请一位女士吃饭,席间相谈甚欢,那家西餐厅以适合男女相亲而出名。
“欧阳薇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夜深人静时,她不停拷问自己。
她的理智告诉她,唐杰是个好男人。
如今这个时代,好男人越来越少,仅有的也早早结了婚,比如高祥。她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断绝两人的关系。
她又是何其幸运,和高祥分手后又遇到姜启泰,后遇到唐杰,前者为她和家人分离,后者为她白白耗费大半年时光,没有承诺,却从无怨言。
宜室宜家。
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冒出这个词。
是的,从外人的眼光来看,唐杰于她而言,绝对是良配。
工作体面,收入颇丰,性格良善脾气好,外加做得一手好菜——典型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非典型的国之栋梁,妇女之友,公民模范。
除了啰嗦一些,几乎没有缺点,如果平凡的外貌不算缺点的话。
但这样一个好男人,她却一个劲的往外推,越推越远,现在就快要看不见了。
“欧阳薇,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人?”
脑海中突然闪过姜大卫的影子。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使劲摇头,想甩开这个荒唐的念头。
理智告诉她,她和他之间是根本不可能的,她比他大这么多,她还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叔嫂,周围人的唾沫和耻笑足以淹死他们。
于是,她对他的各种暗示、试探无动于衷,始终以一种类似朋友的长辈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无论是之前共居一个屋檐下,还是之后虚拟的QQ线上。
她对过去大半年来朝夕相处的这两个男人,均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
想不清楚,就先搁进冰箱里,等想清楚再说不迟。
如果到那时已经冻成冰坨子没法吃了,扔了也罢。
突然间她豪气万千。
是的,欧阳薇,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你需要什么样的男人——而是你根本不需要男人。
美貌、智慧、财富、权力,这些你可以说都有了,还要男人做什么?
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仿佛踏实许多,咬紧牙关,绷紧全身,把心底蓬勃生长的万种情思使劲地,活生生地捺下去。
慢慢,水面平复下去。间或有一轮涟漪,但终于也只是死水微澜。
这个压抑自己本性的过程仿佛无比痛苦漫长,等她稍微能够喘口气,已经是翌年的早春了。
5月初,她收到了唐杰的结婚喜帖。
她组织部门的员工去春游,时间正好是唐杰结婚的那天。
“对不起,今天部门组织活动,我去不了了。不过唐大姐你放心,人虽不到礼却是要到的,红包我托郝处长带给你,祝你幸福!好好做人!”
出发前,她发了个自以为俏皮的微信给唐杰,就带着近200人出发了。
目的地是城郊附近新开发的一座森林公园。
此次春游名为爬山,实为探险。综合室的员工事先在山上埋好了一些“宝贝”,做了谜语式的藏宝图,以找到宝贝数量最多的团队为胜,游程一天,早上6点坐大巴从城区出发,晚上5点返程。
许是春天郊野景色动人,部门内又是年轻人居多,一路上年轻的员工们叽叽喳喳,又是唱歌又是打牌,好不热闹。
她坐在大巴车的最前排,用帽子盖住脸昏昏欲睡,昨晚她又失眠了,自上车起就精神不佳。
第一排四个空位除了她坐在那里,没有别人,所谓高处不胜寒,这是职位升迁所附带的代价。
也是她所需要的,必须要有距离,从管理角度而言。
但私底下,她还是很怀念身为高级经理的那段时光。
那段时光里,她和众多男经理之间称兄道弟,共同加班,共同泡吧,情深谊重。
甚至有一次她和安德鲁乔装成缺钱用的情侣,一起去代办公司申卡踩点,结果差点被识破身份,慌不择路逃出大楼,一起携手在街上狂奔。晚上几个人去酒吧喝酒庆祝她和安德鲁全身而退,之后又在KTV里唱歌唱到天亮,那是多么快乐的一段时光。
但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有得必有舍,她还没有这么贪心。
在身后一片喧哗的笑闹声中,她察觉有人在身边坐下来。
拿下帽子扭头看看来人,复又盖回脸继续假寐。
“很快就要到孔雀岭了呢。”安德鲁轻声说道,好像在自言自语。
“嗯。”她轻轻答应一声。
“听说山上气温会低,你只穿了这件外套?”
“今天天气预报最高气温有21度,而且5点就回城了,应该不会冷。”
“我觉得这几个月你精神状态不太好。”
“没什么,胃疼的老毛病犯了。”
“真是这样么,薇薇安,你是否快乐?”
她不接话。
“我常想,一向执着好强的薇薇安,终于得到她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了,但是她快乐吗?一直不停往前跑,她会不会疲倦,会不会想要停下来休息呢?”
安德鲁低沉的声音仿佛有魔性,伴随着车轮的滚动,一下下撵到她的心里。
眼泪无声的流下来,还好有帽子遮着,安德鲁应该看不到吧。
她还是双手抱胸,也不去擦眼泪,就这样维持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仿佛压根没有听到安德鲁说的话。
金龙大客车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车厢里一片惊呼,她从睡梦中惊醒。
有个农妇手挽山货,不敢不顾从国道上横穿而过,司机喇叭摁得震天响,恶狠狠爆着粗口,足足问候到农妇的上八辈祖宗,然后才大力打火启动车子。
欧阳薇摘下帽子茫然四顾,身边的座位空无一人。
安德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后排去了,刚才仿佛真的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到了森林公园,清晨的空气里充满了负离子,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综合室经理玛丽手持简易喇叭念完了夺宝规则,她又再三强调了安全问题:
“大家出来组队夺宝,比赛结果很重要,但更重要是注意三件事:
第一,安全,第二,安全,第三,还是安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啊!山下山上有很多植物果实,不认识的不要轻易采食,有水沟有断崖的地方不要去,野餐完毕后包装袋什么的都要带走,尽量不要留垃圾,下午四点半之前一定回到这个地方集合,切记切记啊!”
“我们都知道啦,老大你就少说两句吧!”
环境优美气氛轻松,员工们仿佛忘记了上下级的规矩,笑闹着打断她的絮叨,唿哨一下散开在茂密的山野中。
她站在山脚下举目望去,穿着白色和粉色运动服的员工仿佛春天里盛开的无数花朵,在满目的绿色中四散蠕动。
她无声地笑笑,带领几个年纪大的、或者带了家属的员工一起在山脚下椴木沟里安营扎寨,四下安顿好后取出随身携带的闲书翻看起来。
所谓闲书,是姜大卫曾经极力推荐的《中国远古神话传说大集》。之前她没怎么放在心上,还老念叨他都高中了还功夫看闲书。
姜大卫去了澳洲以后,在QQ上总是说什么山海经,神话的事,还极力推荐这类书,她想着左右没事,就在某东上下单定了几本。
平时上班忙没时间看,这回出来春游正好有时间细细翻看。以前觉得神神怪怪都是胡说八道,现在仔细看进去,觉得也蛮有趣的。
比如什么为了灶王爷上天言好事,过年大家就用灶糖收买他,甜甜的糊住他的嘴,所谓吃人嘴短是也;
比如刑天原来是无头神,与天帝争夺帝位失败后被砍断头,埋在了常羊山,刑天没了头,就拿**做眼睛,肚脐眼作嘴巴,仍然坚持不懈地舞动盾牌和大斧,也是real有毅力了……
山谷里空气清新,她躺在铺了防水布的草地上,晒着太阳,翻着书页,闻着青草的芳香,舒服地只想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