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初春,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如果是在京城或者大都市,在这样的日子里,年轻的人们一定会走出深宅大院,来到郊外,找一处溪边草地,年轻男子一定会唱一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而如果是妙龄的女子,那也许唱的就是“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总之,现在正是心旷神怡的好时节。
所以,那怕是在江南这个小城,在郊外的金湖边,也多了许多的红男绿女。
在湖边一棵柳树下,有三个青年男子显得更引人注目一些。
这三个人,有必要好好介绍一番。
他们可是当地最有名的名人。多有名呢?在这不大不小的地方,少男少女的偶像中,除了江南四大才子,京城十三少,江湖一百单八位大侠外,基本就到他们了。
这样说吧,前面的人都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大人物,所以他们排在这些大人物之后一点也不丢人。
小地方的名人也是名人。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崇拜者,这也让他们更多了几分自信和潇洒。
先说那白衣少年,姓赵名清,字无鱼。
赵家可是大富人家,赵老爷威震一方,是在京做过官的人,说话做事都自有气度。
作为赵家公子,有了厚德载物的爹,赵清当然是自强不息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兴起时还喜欢吟唱几句,要说有什么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是不免有点孤傲了一些。
再说穿红衣的小子,长得清清秀秀。眉宇间竟显出阴柔之美。
这也许是因为他爹给他起的名字太那个了,他名叫李粟,字小米。
原来,他爹是这城里最大的粮商,十间米铺倒有九间是他家的。所以赵无鱼说他不该叫小米,应该叫大米才够气派。不过这小米不仅写得一手好字,一剑在手也是舞得行云流水,把一众怀春少女那是唬得一愣一愣的。
还有一个青衫少年,容貌俊伟。骑马、驾车、烹饪是他的最爱。尤其烹饪更是有口皆碑,色香味能让死人睁眼,神仙跳墙。
这青衫少年姓吴名曦,字少阳,正是刚烈阳光之人。家父是远近闻名的私塾先生,可谓桃李满天下。却偏偏没把自己的儿子教好,这吴少阳就是不爱读书,天天舞枪弄棒,骑马煮饭。
今天,三人相约出游,意气风发。
有美少年的地方自然就会有少女侧目相看,其中有两个小女子甚是引入注目。
红衫少女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小姐身段。跟在旁边的黄衣姑娘,应该就是她的小丫鬟了。
这大小姐羞涩矜持,偶尔眼光扫过,眼目含羞。
那小丫鬟可就可爱多了,不时看向无鱼三人,又在小姐耳边窃窃私语,继而小姐含羞敲打,小丫鬟蹦跳躲闪,嘻嘻哈哈。真是美好的画面,犹如两朵俏皮的桃花,配得上这春色。
这两朵娇桃花果然引起了青衫吴少阳的注意了。
少阳虽然知道自己也是很有魅力的,但不能和无鱼、小米放在一起,和他们在一起,他基本就乖乖做个配角了。
于是少阳就对二位主角说道:“两位仁兄,今日真是好天气,可不能辜负了这春光。二位应该歌颂一曲,一来让我饱饱耳福,二来也别让今天同游的姑娘们失望,这可是我们的本分啊。”
小米听了笑道:“少阳兄此话真是无耻狂傲之极。你以为天下女子都喜欢你?你的本分是今晚的红烧驴蹄和你三年前酿的酒。”
少阳接道:“好好好,我说错了,不是我们,是你们两,这可满意?我从没指望能和你们争这高低。这样吧,现在有曲,晚上就有酒,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李无鱼这会儿也来了兴致,说道:“少阳的提议甚妙,小米兄不必谦虚了,我也真想听上一曲呢。”
小米听无鱼兄这样说了,只好一砸拳说道:“也罢,就装一回风流才子又如何。”
说完,闭目调气,右手在大腿轻拍,击节而歌:“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一曲唱完,李无鱼直听得呆呆发愣,回味无穷。倒是少阳,竟偷偷瞄向那两个女子。
只见那小姐正含笑低头,而小丫鬟却已在拍手跳跃,甚是开心快乐呢。
少阳觉得还不到火候,于是说道:“唱得是真好,只可惜是老调。无鱼兄,你的才思最是敏捷,不如现来一曲?”
李无鱼回过神来,笑道:“少阳兄,今日你似乎有点太骚气些。较平日现得很轻浮啊。不知道是何故?”
少阳笑道:“唉,平日我等出来游玩,多少也还能有人追随喝彩,今日游了半日,却无人问津,在你们面前我是不敢奢望有人仰慕,可你们二位不该如此啊。”
小米听不下去了,说道:“今日少阳兄确实不像话,怎么一股子酸味?”
少阳说道:“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无趣,没有惊喜啊。对了那边两个小姑娘,关注你二位许久了,看来还不到火候,需要无鱼兄来点火呢。”
无鱼说道:“听了少阳兄的话,我倒不是想点什么火,却是有点别样的思绪。”
小米说道:“什么思绪,说来听听?”
无鱼道:“今天少阳兄虽说有不妥之语,但尽情求乐之意尽显。春来花开,自是让人愉悦,皆愿纵情以寻欢乐,可待春去之时,就难免使人徒生伤感。”
小米接道:“他日之忧烦也是人情寻常之理,倒是不可败了今日之兴才好。”
少阳道:“小米兄所言极是。既然说到这里了,无鱼兄何不就以春去为题,吟上一首,也算不负今日。”
无鱼道:“也罢,既发感慨,就随性而发。这也是去年就起了意,却一直没有完成。今日被少阳一说,还就清晰了几分。”
无鱼说完,沉思片刻,慢慢吟诵出来:
“春去也,城楼更巍峨。
洲前鹦鹉戏芳草,槛外残花卧碧波。
帘卷白云多。
春去也,无谓稀与疏。
一滕梢红一藤墨,天光云影四壁无。
身似水云孤。
春去也,花影在萧蔷。
离人自是无归梦,江山江水映依然。
逝流做雁行。”
吟到这里,无鱼停下来了,目光已到远山尽头,意犹未尽。
小米和少阳也呆住了,这是好久没听到过的好词啊。
再说那红衣少女,听到此词,不能自持,早已泪光盈盈,而那小丫头却噘起了嘴,对着无鱼三人,似在责怪他们惹了小姐的情思。
她一边嘟嘟喃喃,一边牵扶着小姐就要离开了。
少阳看到他们离开,有点失落。小米这时说道:“无鱼兄的词,意犹未尽,若他日有幸,我定要续上几阙才了我心愿呢。”
这时,只听“嘻,嘻,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三人往笑声处望去,原来不知不觉时,有一辆华美的车子停在不远处。笑声就是从车里传出来的。
三人还未开口,车里人说话了:“真丢人啊。三个自命不凡的小城才子,多情却被无情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得更加放肆。
无鱼说道:“卿本佳人,何故躲在车里嘲笑?不妨移步下车,也让在下一睹芳容。”
车中人又笑了:“哈哈哈哈哈,真是酸到发臭啊。卿本佳人?哈哈哈哈哈,佳人都走远了。”
说完,只见车帘一挑,从帘里探出一个头来。果然没让人失望,是一个年轻美妙的女子。
如果刚才的两个少女好比桃花,那这个就只能比作仙女了,只是这仙女有点不大寻常。
这姑娘下得车来,轻快地走到三人跟前,一改先前的放肆,居然稳稳当当道了一个万福,丹唇轻启,说道:“三位公子安康!小女有礼了。”
三人见状,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是好。
正当三人发楞之时,“嘻,嘻,嘻。”笑声又起。
姑娘继而说道:“今日既然相见,我倒是有几句话要说。”
少阳抢先开口了:“呵呵呵,姑娘定是奇女子无疑。但说无妨。”
姑娘于是说道:“第一句就要说你。”
少阳道:“这可就奇怪了,直觉告诉我不是什么好话,我不想听。”
姑娘道:“不想听也不行,必需听。也是为你好,别不识抬举。”
少阳正要开口,无鱼按住他,说道:“姑娘说说看。”
姑娘白了少阳一眼,说道:“刚才看你多次偷看那两个女孩,对那小姐是颇有念想呢。所以必需提醒一句,人家已是有婆家的人了,别惦记了。”
少阳不屑道:“呵呵呵,那与我何干,就不劳姑娘费心了。”
姑娘道:“请听第二句,三日后,你们,你、你、你。”说着还用手指点三人,“三位公子和她们将会再见面。”
小米这时忍不住问道:“姑娘可真是仙子下凡?三天后的事都能知道?”
姑娘听了,笑了:“嘻嘻嘻,我就是知道。”
无鱼说道:“姑娘可否直言?”
姑娘道:“最迟明天晚饭后你们就会知道,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少阳说道:“这姑娘神神叨叨的,哪是仙子啊,我看就是妖怪。”
姑娘哼了一声,说道:“第三句话,三天内你们不可惹是生非,三日后必须老实本分。”
说完这姑娘就转身回到车旁,刚要抬脚上车,又停住。慢慢回过头,看了无鱼一眼,竟然有了一丝羞意。又似重新鼓足勇气一般,说道:“这位公子刚才所诵之词,真好,可我没能全部记住,再见之时一定讨教。”
说完,飞快地躲进车内。赶车的车夫一声“驾”,马车走了。
三人看着马车驶远,只觉云里雾里,很是晃忽,一起在那发起呆来。
好久好久,三人才醒过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少阳道:“算了,管它什么事,反正明天就知道了。一会儿我还得做驴蹄呢,该吃吃,该喝喝。”
小米道:“也许就是一个咱们无鱼兄的仰慕者,别出心裁,标新立异来了这样一出也未可知。”
无鱼道:“看这姑娘的举止装扮,不像是恶作剧。看来也许真有事情发生也不定。”
小米道:“不过,看她最后看无鱼兄的样子,至少应该不会是太坏的事吧?”
少阳说道:“坏事好事不一定,不过可以确定事不会太小。”
无鱼道:“现在还有点期待了,倒真想看看是什么事呢。”
三人胡思乱想一番后,却没了喝酒的兴致了,决定各回各家。于是相约了明早在赵府相聚,一起等着看看到底是什么事。
第二天,依然天气晴好。
午时已过,三位少年才齐聚赵府,正在无鱼房中饮茶。
对昨日之事,三人自是一夜的胡思乱想,今天自然都起得晚了。
一边饮着茶,一边又说起昨天的事,可三人还是理不出什么头绪来。毕竟昨日的三个女孩子,他们一个都不认识,更从未有见过。本是完全陌路之人,能有什么机缘巧合呢?
眼看又过了两个时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三人已然开始觉得自己就是傻子,竟被一个小姑娘给耍了。
所以少阳喝了一口茶,总结道:“很好,虽说是有些难堪,可却也算是有趣。只可惜几个美妙的女子再无机会相见,甚是可惜啊。”
三人都笑了。
这对他们而言,根本就不足为虑,他们可不是小心眼的人。
笑声未定,就听门外有人禀报:“无鱼少爷,大堂有李府家人来请李少爷速速回府。”
听完下人的禀报,三人一惊。
还没等小米回话,又听门外有人禀报:“无鱼少爷,大堂有学堂吴先生派来的弟子,说请吴小爷速速回家,让传话说有急事,速回。”
这机巧说来就来了。
李、吴二人不敢怠慢,拔腿就跑。
二人刚跑出门去,无鱼就接到老爷的传唤了。他也不敢怠慢,赶紧去往书房。
无鱼来到书房,只见父亲已在等着他了。在父亲的旁边还坐有一人,一看却本县知县王大人。
赵老爷看到无鱼进了屋,立刻说道:“无鱼,快来见过王大人。”
无鱼赶忙上前见礼。
几人寒暄了几句,王大人才说道:“贤侄啊,现在有一事要劳烦你一趟了。刚才已与令堂请示过了,还望贤侄应下这差事。”
赵老爷说道:“王大人不必太过客气,您尽管吩咐他既可。”
无鱼作揖道:“小侄愿听大人吩咐。”
原来是洛阳平山王派了人来,让知县王大人出面,指定赵清护送邻县戚家大小姐到南京去。赵老爷哪有拒绝的余地。再说,就此机会让赵清出趟远门,也正是见见世面的大好时机。若能结交上平山王府,那更是天大的好事。
无鱼听了暗想,还道什么了不得的事,却原来如此,心中更是高兴。有此机会出门游览真是求之不得呢。
于是无鱼当然是愉快地应承下来。
等到王大人走后,无鱼才突然想到一事:少阳和小米又是何事呢?难道是同一件差事?那古灵精怪的女子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正想着呢,少阳和小米前后脚来到了赵府。
三人分别一说前后,事情就清楚了。
三人分别接到的差事是同一桩:护送戚家小姐到南京。不同的是,无鱼是知县来通知的,小米是运河槽帮的分舵主来通知的,而少阳是来通知的。同一件事,三家不同的人来通知,都是各家绝不能拒绝的途径,用心良苦。更可怕的是,居然还是黑白通吃。
看来这戚家来头不小啊。
可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一想到此次三人可以同行,马上就激动起来。憧憬着这趟旅行的美好,计划着要怎么走,要看到哪些向往已久的风景。
接下来的一天,他们三人把自己关在了无鱼的房里,认真做起了此行的规划和需要注意的细节,他们本不是只会吃吃喝喝的纨绔子弟。
只是三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趟旅程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