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臣拿着长竹竿对着树枝上板栗球最多的地方用力一挥过去，滴滴答答几声响，掉下三三两两的几个板栗子，爷爷站在远处满是慈爱的笑道：“臣儿，砸板栗球的根部，不要总想一下打一片，现在还没熟透，不容易掉。”
“太累了，这竹竿太粗，不好用力，爷爷，你来砸！”牧臣望向爷爷道。
“竹子细的有，只是细的自然短，够不着。很多事情很多东西不是都依着我们想的那么美好的，会让我们简简单单就做成了。要做好你就得有本事，没有本事你就得想办法让自己有本事。臣儿，你快点长大吧，长大了手就大了，竹竿就不粗了。不要什么事总是想着要爷爷来，你自己要学会一个人去做，爷爷会一直看着你！”
牧臣一恼道：“哼！”扔了手中竹竿。“我砍倒它，就全部在地上了！”
“这个办法好，只是明年就没的吃了。”爷爷收起笑容道。
牧臣不再说话，卷起长袍，开始爬树。到了树上抓住树枝一阵猛摇，哈哈，到处都是滴滴答答，“唉呀！”几个板栗球不长眼的砸头上了。牧臣没有听到爷爷说话，摸着胀痛的脑袋向树下看去，却见爷爷已经转身走了，越走越远。“爷爷，爷爷，别走呀，爷爷，等等我！爷爷！”爷爷回过头，淡淡的笑着，只是笑容越来越淡，不对，是整个人越来越淡，眼看着就要看不见了。
“爷爷！”牧臣急的从树上一跃下来，向着爷爷跑去，怎么跑不动呀，不管怎么用力，就好像一直呆在原地一般。“爷爷！等等我！”牧臣哭着喊道。
牧臣睁开眼睛，哪里有板栗树，哪里有爷爷，看到的只是青色的布帐。牧臣擦掉脸上的眼泪，又做梦了。
不该上树的，是不是太傻，是不是因为傻爷爷就生气走了，如果不上树可能就会梦的久一点，我好想你呀，爷爷！
牧臣望向帐外，是一间普通的厢房，里面只有一张雕有八仙图案方板的桌子，旁边整齐的摆放着几个方凳。桌上一个陶壶，三个陶碗就是全部的东西。
这是在哪，刚才不是和师父在马车上吗？只记得当时外面一片打杀之声，随着有人大笑然后就一阵烟雾钻进车厢，难道又中毒了？都是些什么人呀，见面就是毒。牧臣用手一撑，想坐起身来，才发现头重似铁，整个人晕晕乎乎，深吸两口气，还好没有阻碍。慢慢的翻身撑坐起来，下床扶着墙壁走到门口，向外望去，是一条长长的廊檐。牧臣慢慢的走过廊檐，用力抬腿跨过尺余高的厚木门槛，只见一个偌大的厅堂，主位上高高的供着三尊雕像。分宁有个三清观，原来跟爷爷去过，爷爷还细细的说过这三个人。正中间那个左手虚拈，右手虚捧的是元始天尊，道家的开天辟地之神，道体长存不灭，是众神中的第一尊神。右边手捧阴阳镜的是上清高圣太上玉宸元皇大道君，又称玉宸大道君和太上大道君，当时问爷爷这个人怎么名字这么长，他自己写名字的时候累不累，还被爷爷敲了一记板栗，所以记得特别清楚。左边那个是道德天尊，手里拿着一把画有阴阳镜的扇子，在三清尊神里排位第三。
牧臣眼光离开神坛，才看到两边都摆放着好多蒲团，师父正随意的躺倒在那蒲团上，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全是泪水。“师父！”牧臣摇摇晃晃走到李其云身边，扶着李其云道：“师父，你怎么了？”
“他没事，你让他一个人呆着吧，神台上有三粒丹丸，你一天服一粒。”
牧臣顺着声音看去，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蓬乱覆盖在头上的背影，见师父没有言语，只是依旧流泪不止，牧臣知道这个人没有危险，便依言到神台上拿起药丹，对着三清祖师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大礼后又踉跄回屋。
关上房门，牧臣倒了杯水服下药丹，走到窗前支开推窗。一阵雨后的清新扑面而来。看着窗外的树木，看着窗外的花草，想着刚才的梦，又想起了爷爷，想起了和爷爷在菜地的时候。
那是儿时的清晨，露水抚摸着藤叶。阵阵南瓜花香中，撞出几只懵懂的蝴蝶。丝瓜架下，辣椒枝旁，到处是弓背蚁的巢穴。堤边溪水潺潺，看清风呵护着幼茄。草间虫鸣窃窃，说豆角豆角，你再长快些。怕割耳朵，不太记得那时的明月。才知道爷爷的脚步，带走了最美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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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就这样看着窗外看了多久，有人推门而入。牧臣回过头，看到路上赶来的方脸汉子哭丧着脸，手里提着个细竹条编成的篮子，走到桌子旁放下，掀开盖在篮子上的麻布，拿出一碗清粥，一碟盐菜道：“小师弟，你身体虚，莫久坐。过来吃点东西，吃完到师父那边，师父有话交代。”
牧臣在马车上就听到他们四人跟自己一样喊李其云师父，便知道他们就是师父说的四个徒弟，什么事情都由他出面，猜想该是大师兄了。便道：“多谢大师兄！”
还是在路边吃了两口被下了毒的鸡，看现在天色应该是早上，已经饿了一夜，牧臣三口两口便把粥碗清了个精光，拿起碟子往嘴里一倒就裹着嘴巴说道：“走吧，大师兄！”
方脸汉子看着眼前这个小师弟，长的倒是挺漂亮，就是这吃相有点吓人，跟老二是一个德性。想起老二，脑子里就是那一锤砸在他胸口的画面，眼泪又唰唰的落了下来。
“大师兄，你怎么了？”牧臣见方脸汉子进来便哭丧着脸，此刻又无缘无故的落泪便诧异道。
“没事，走吧！”方脸汉子擦掉眼泪，转身走了出去，在前面带路。
穿过廊檐，到了大堂，从侧门走进去到了后堂。顺着后堂的回廊来到一个紧闭的木门前，方脸汉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道：“小师弟，这个门后就是后山，没有掌门许可任何人不能进去，师祖罚师父禁足在后山，以后师父的起居日常就由你来照顾了。我每天会将吃食送到前堂，有什么需要你跟我说就好。”方脸汉子停下说话看着牧臣。牧臣连忙应道：“是，大师兄！”
“你进去吧！”方脸汉子看着牧臣，心里说不出的羡慕。自己是师父的首徒，十几年间却也只见到师父几面，这个不知道师父从哪带回的小师弟不但日日陪伴在师父身边，还可以住在祖师堂，甚至每天还可以进后山禁地。
牧臣抱拳一礼，便用力推开木门，走了进去。看祖师堂的高大宽阔，本以为后面应该是亭台楼阁的大花园，再不济也应该是小道通幽，青石铺路的，谁知道入目尽是荒草杂生，一条隐隐约约的上坡小路雨后还泥泞不堪。
牧臣连爬带走的走出一段路程来到一座陡然峭壁之前便没有了路，地上全是碎屑石子，零星一两株倔强的小草在碎石地面上随风摇摆。牧臣左右看了看，想了想来时也不见岔道，应该没走错呀。正迷糊间李其云的声音传来：“爬上来！”
牧臣一听，声音好像是天上传来的，却被崖壁挡住看不到，刚才只顾着看路拨开挡路的乱草了，也没注意抬头看着峰壁模样。牧臣连忙往回跑出几步，掰开身前齐人高的荒草，抬头望去，要命！这怎么爬？这山峰少说也得有几十丈，还陡峭异常。可是师父确确实实是说爬上去，没听错呀。牧臣对着峰顶大喊道：“师父，是叫我爬上去吗？”
“你飞上来也可以！”
师父不是扯淡么，我飞的上去还问你作甚。早就三脚两脚点上去了，也好看看这山上风光。回头一想，师父说话又跟原来一样了，看样子心情不错。嘿，挺好，一个老男人哭鼻子真不知道怎么劝说，很为难的。
牧臣抓住两个棱角突出的石块，身子贴在峰壁之上。抬头看向上面，因为坡度，看不到峰顶，刚爬过的地方石头上面好歹还有一些泥土，隔着几尺的地方还会有些杂草小树可以借助攀爬，越往上崖壁越显得光秃，表面越平，突出的尖石越少，几乎无处落手。牧臣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爬了这么久可能连一半都不到。这下好了，在这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怎么办？咬着牙齿爬到这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掌和手指都已经被尖石划破，流血不止。牧臣脚底用力踩实，腾出一个手到泥土里擦了擦，先把血止了。想着上来都这般困难，下去的时候怎么办想都不敢想。
“形松而魂紧，气匀心静。屏息触魂，绵绵身安。引天之清，呼气尽·······”
牧臣听到上面传来声音，赶紧侧耳细听。听完之后默念几遍，知道是师父在传自己内功心法，转念一想，不是吧，你让我趴在这半山坡的崖壁上练功呀？会掉下去的好不好，会摔死的。想到此处，牧臣抬头向上面喊道：“师父，我现在想学的是轻功！”
“相比武功招式，内气外魄更为重要，在这些之上，人之意念精神又更贵之。”
“那我就趴在这里练呀？睡着了掉下去怎么办？”牧臣憨憨问道。却半天没有了声音。
“师父，您别睡呀，我掉下去你会知道的吧？会救我的吧？”
还是没有回音，牧臣心知没有余地了。只得默念口诀，开始呼吸吐纳。
昨天先中毒，虽然服下了黎悠悠要来的解药，可是总觉得气力还是绵绵不济，后来又被毒烟一熏，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虽然服下那白发人的丹药，可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现在被逼到这个十几二十丈的崖壁上动都不敢轻易动一下，牧臣已是筋疲力尽。但是依着师父的口诀呼吸吐纳，引气运行周身几遍之后牧臣只觉顿时天地清明，全身力气又恢复如初。“难怪师父不想理我，原来这般玄妙，也难怪师父收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能早早到峰顶等着。”牧臣心道。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李其云在武学道路上已经形同废人，终生不能练气，就凭自身原有精元填充在气穴之中，而原有精元一旦分散，自身寿命大打折扣不说，就连现有的气力都不见得能长久。他更不会知道，师父李其云是被他看到的那白发人背上去的。他们的师父留下遗言，李其云一旦出山，还能活着回来的话就到峰顶思过，当年祖师爷峰顶悟道悟出九龙归真诀，悟出北斗盘龙大阵，悟出九龙十八式剑法，悟出七星错影身法，才得以开创九亭派，经几代人付出才有今天孤鹰行侠，九亭济世的江湖地位，除非哪天他能悟出超过祖师爷的成就才能下来。
暴日悬空，牧臣趴在峰壁上已经几个时辰，早上的那碗清粥早就憋的他几次差点打湿了裤子，狠了狠心，他开始一点点的向上面爬去，一个上午的吐纳下来，尽管肚子饿的叫都不想再叫，可手脚依旧充满了力量，开始的疲惫感一扫而空，尽管峰壁越来越陡峭光滑，却不似下面攀爬时那么吃力。
夕阳西下，牧臣垂头丧气的看着天边的晚霞，几次脚下一滑差点就一口气下到了崖底，已经停下休息了十几次，还只能看到离着十几丈的头顶几颗小树随风摇摆，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峰顶。师父就好像睡着了一般，还睡的连鼾声都没一点，能听到的只有偶尔几声鸟叫和沙石滚落的声音。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气达诸窍，再聚丹田，引气归胸，经太白，穿昆仑，踏太冲，过中封，归涌泉······”李其云慢慢悠悠的说着口诀，牧臣赶紧凝神静气，按照师父所说聚气再运气。
随着太阳慢慢升起，牧臣终于抓到了昨夜日落时看到的那几颗小树，遗憾的是这并不是峰顶，不过终于可以躺在几颗树身和崖壁的中间休息一下了。牧臣谨慎的用力伸展了一下四肢，舒服啊！听着头顶锅碗瓢盆磕磕碰碰的声音，师父不会是在上面做饭了吧？
“师父，多煮点呀，我一天没吃了！”牧臣忍不住向上面喊道。
“过了饭点就等晚饭吧，饿就快点上来！”牧臣终于又一次听到了师父的声音，还就在耳边。现在虽然被枝枝丫丫挡住了视线，看不见上面是个什么情况，但听声音最多也就十几丈了。牧臣抓住身前一根树藤，爬了起来，继续登顶。此时再走就容易了太多，除了几个大一点的石头裸露在外面，其他大部分地方都是泥土，也不再陡峭，虽然荆棘满布，划破衣衫也好过下面提心吊胆。
一天一夜的壁虎做下来，牧臣终于见到了正在吃饭的师父，牧臣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锅边，却只看到一层厚厚的锅巴。
“师父，没米了呀？”牧臣顾不得手上全是泥灰，拿起铲子铲起锅巴，用手搓成饭团就往嘴里塞。
“把锅洗了赶紧下去！”李其云夹了一筷子咸菜冷冷说道。
“就下去？刚上来，睡一觉再下去行不行？”
“没你睡觉的地方。”
牧臣站起来往四周看去，只见峰顶高低不平，一块圆头巨石孤零零的立在前后左右不过十几丈宽的地面，巨石旁边搭有一个茅草屋，屋顶添了新草，屋身的木头已经开始干裂腐朽，一看就有了好些年头。屋前两个大缸，看样子是盛装天水之用。牧臣才想起来，渴的不行，在树枝那会小便之时差点忍不住又喝回肚子了。牧臣快步过去，拿起水瓢就往嘴里猛灌。
“放下，先把锅洗了！”师父声音传来，依旧还是冷冰冰。
牧臣不敢违逆，只得放下瓢子，打着响嗝端起铁锅往水缸走去。
“师父，锅巴太干，我先泡一泡。”
“师父，这真是好地方，尤其是这棵松树，得有些年头了吧？”
“师父，这峰顶日头暴晒，怎么不热呢？”
“师父，你伤好了吗？我留下来照顾你几天再下去吧？”
“师父，这里灵气盎然，那口诀我还没记熟，我抓紧再练习几遍。”
“师父？你怎么吃了就睡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