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年初冬的一个无风但却寒冷的早晨。
再过几天,整个大湖就将要全面进入冬季禁捕期了。
天刚蒙蒙亮,老赵就已早早起来,把头一天打到的鱼虾从笼子里装进小船上的两个竹筐中,带着儿子赵小雨一起向湖岸边的码头划去。
周边的水域一片寂静,木桨一次次击打水面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偶尔还能听见水鸟从远处芦苇丛中传出的一两声咕咕声。湖中分散停泊的其它渔家的船上也零零星星地亮起了灯火,使湖面显得更加的空旷,渔民们都陆续开始了一天的生计。岸边灯塔上划破夜空的灯光不时的扫过湖面,异常明亮,时时刻刻都在为渔民和水手指引着方向。
每逢假日,赵小雨总会被父亲叫着一同去老城区的集市上卖鱼。
老赵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儿子上学不行的话,以后也可以跟着他一起打鱼卖鱼,这样至少能混口饭吃。所以,只要有机会,他都让儿子跟着,以便让赵小雨能趁早学到一点捕鱼的技巧以及生意经。
二十年前,连通湖岸与老城区之间的运河大桥尚未有任何规划,如果渔民或游人想在大湖与老城区之间往来,必须要经过临湖渡口摆渡才行。
老赵划着小船来到湖岸边,系好了船,挑起竹筐,与儿子一起上了岸。
船只靠岸的地方与渡口之间需要穿过一片芦苇丛生的小径,这条路老赵也不知道已存在多少年了,反正从他记事时开始就一直走在这条路上。
老赵打着手电筒在前面走,赵小雨一开始还紧跟在父亲的身后。顽皮的他想折下一根芦苇杆舞弄着玩,因为力气小,弄了好一会才把芦苇折断,而父亲已经走在他前面很远的地方了。
这里离临湖渡口不是太远,已能看见不远处渡口灰蒙蒙的灯光。赵小雨小跑着朝父亲追去,由于跑得太急,一不留神,一只脚恰好踏进了路中间的一个小坑中,摔倒在了一边的芦苇丛里,刚折的芦苇杆也不知扔到了哪里。
跌倒在地的赵小雨连忙双手撑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右手却按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吓得他连声尖叫,一个骨碌翻身而起,没命地朝着他父亲的方向奔去。
儿子的尖叫声把老赵吓了一跳,丢下担子转身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惊魂未定的赵小雨抱着父亲指着不远处的芦苇丛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有个东西。”
举起手电筒朝儿子手指的方向照去,老赵发现那边的芦苇丛中似乎是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象是一个大的包裹,他大着胆子走近了一点,感觉又象是一个袄子,心想,不知道是谁把个破袄子丢在这里了,就没打算理会。
正要转身离开,袄子却动了起来,这可真的把平日里还算胆大的他给吓坏了,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停了一会,老赵里面壮了壮胆子,蹲下身去想看看究竟是什么。
定睛一看,一只小手慢慢地从袄子里伸了出来,里面包着的原来是一个还在熟睡的婴儿,看模样大概也就在两周左右的样子。老赵站起身来往左右看了看,除了他和儿子,附近根本没有其他人。这么冷的天,是谁把孩子丢在这儿的?老赵带着疑问把孩子抱了起来。心里想,这里太冷了,得先把孩子带到船舱里去,等天亮了再另做打算。
主意打定,便对小雨说,鱼暂时不卖了,我们先回去。还没完全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赵小雨点了点头。
老赵把两筐鱼并成了一筐后,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放入刚腾出来的那只筐内,半挑半拖地与儿子回到了小船上,解了绳索,划向他们家停泊在离湖边较远的另一条大一点的船上。
胡玉珠也已经起来,准备煎中药。听见了船桨声,躬身走出舱一看,刚出去不久的丈夫和儿子又回来了。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胡玉珠咳嗽了一声,惊讶地问道。
老赵在小船上向妻子摇了摇手,示意她别说话。系好绳索,上了大船,老赵才轻声对胡玉珠说:“我捡了个小孩子。”
“什么?”胡玉珠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捡了个什么?”
“小孩子。”老赵的声音更低了。
老赵从筐里抱起婴儿,递给了胡玉珠:“这孩子还睡着呢,外面冷,别把孩子冻着了。你先把孩子抱到船舱里去,看看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当口,老赵和赵小雨一起把筐里的鱼虾重新又放回鱼笼里养着。
“是个女孩子。胳膊、腿我都摸过了,没哪里不好。”一会,胡玉珠从船舱里出来,并给老赵递上了一张纸条,说道,“袄子里的。”
“噢。”老赵点了点头接过了纸条。纸条上面写着女孩的出生日期,丢掉孩子的原因,以及恳请好心人收养,不胜感激之类的话。
点上一根烟,抽了一口后,老赵忿忿地对胡玉珠说:“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父母。”
过了半天,胡玉珠问道:“那你怎么打算的,要收养着这个孩子吗,咱们家这个条件……”胡玉珠欲言又止。
正在船头炉灶上帮母亲煎药的赵小雨一直在听着父母亲的谈话。
“听说家里原本有孩子,如再领养孩子的话,还要交罚款的。”胡玉珠咳了一下接着说道。
“要交多少钱?”老赵问。
胡玉珠答道:“这我不知道,得问政府,好象要不少钱。我们家里也没多少存款,今年的禁捕期又快到了,后面收入就很少了。再说我这病……”
老赵沉默着,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家里仅有的这点积蓄,原本是去岸上买间老房子,好让小雨上学方便一些。已经跟卖家基本谈好了条件,有钱的那些个亲戚朋友在他的好说歹说之下,也才答应借上一点。住在船上,儿子上学实在是太不方便了。每天都要比其它的同学起得早的,多过了渡口后,还要跑上好远一段路才能到达学校。
妻子调养身体每年也要不少钱。
这孩子还是不能收养,老赵这样想。
天渐渐亮了起来。
天气虽然寒冷,湖面上氤氲的水汽仍旧同往常一样升起飘散,一阵接着一阵,在早晨的阳光下呈现出斑斓的色彩。水面的平静时不时被水底鱼儿呼吸时冒出来的水泡打破。几只觅食的野鸟从远处的芦苇丛中鸣叫着冲天而起,一会便消失在湖天之间。
赵小雨发现自家船头盆子里栽种的月季花悄无声息地又绽开了一朵。
“哇……”一阵婴儿的啼哭声把老赵从沉思中惊醒,胡玉珠赶忙跑进船舱把孩子抱了起来。
“可能是饿了。你给我盛点米汤来。”胡玉珠说道。
老赵从钢锅里盛了点米汤给胡玉珠递了过去,小家伙吃了几口米汤,果然不哭了。
“这孩子还真乖。”胡玉珠一边继续给孩子喂米汤,一边说道。
“你快过来看,她笑了,好可爱。”胡玉珠放下碗,抱起孩子递给站在舱口的老赵。
老赵接了过来。孩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立刻向他了看过来,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不时挥动着,就象是早与他熟悉一样,没有一点陌生和害怕的样子。小嘴里一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一边冲着他笑。
老赵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妈,我想要这个妹妹。是我先看到她的。”一直坐在船头的赵小雨突然了站起来。
胡玉珠把儿子拉到一旁,说道:“小雨,我和你爸爸也想留下这个妹妹。可是留下她的话家里要花很多钱。我们家的钱是留着准备买房子让你好好上学的。”
“我不要买房子。我要这个妹妹,她是我发现的。”赵小雨重复道。似乎怕爸妈不理解他的意思,又接着说道:“我保证每天上学都不会迟到的。”
儿子的话坚定了老赵收养这个孩子的决心。
交了社会扶养费后,家中的积蓄已所剩无几。
好在随着春天的到来,当地政府为渔民们送来了扶持政策。在苏星的鼓励和政策的支持下,老赵一家慢慢地从困境中脱离了出来。
“你怎么还不回来?”胡玉珠又给老赵打来了电话。
“小欢现在怎么样?”老赵不放心地问道。
“现在哭是不哭了,可是门都不让我进的,我怎么知道孩子怎么样。”胡玉珠话语中有些不满,“女儿长这么大从来都没这样哭过,你快回来劝劝吧。”
老赵挂断了电话,发动了汽车。
老赵敲了敲女儿的房门,装作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问道:“小欢,你怎么了?因为什么事弄成这样?”
赵小欢沉默了一会,说道:“我没事,爸,你放心。”
“没什么事就好。那你出来吃饭吧,你妈已经把饭做好了。”老赵说道。
“我不饿,你们吃吧。午饭我就不吃了,我想睡一会儿。”赵小欢回道。
“那好吧,你要是饿了就下来吃。”老赵对胡玉珠摇了摇头,同她一起走下了楼。
看着桌上的饭菜,老赵和胡玉珠一样没有半点儿味口。
“都是你。”胡玉珠说道。
“我也不想这样啊,不都是为了姑娘吗。而且昨天晚上你也同意让我早上打电话的,现在你怎么能怪我。”老赵也同样不开心。
“当年你那么穷,我不也嫁你了吗,这么多年不是也一样过得开开心心的。”胡玉珠接着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老赵似乎想找到点理由。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经济条件好了,人心反而变了?”胡玉珠反问道。
老赵不知怎么回答。
想了一会,老赵问道:“难道你现在又要让我去跟女儿说电话是我打的?如果不是因为女儿,我又怎么会给苏星打这个电话,得罪这样的朋友?”
“唉,也不是。”胡玉珠说道:“看这两个孩子的缘份吧。如果他们真的有缘,我们想拆也拆不散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到时候就随他们吧。你说好不好?”
老赵点了点头,说:“我也不想让女儿这辈子过得不开心,如果最后她还是跟苏森走到一起,我也认了。”
“两个孩子的事我们以后都不要再掺和了,女儿靠在我身边生活我反而更放心。”胡玉珠抹了一下眼泪。
赵小欢一天没吃饭,苏森也一天没有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