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与大湖之间除了宽宽的湖堤之外，还由一条长长的人工运河将两者分隔开。赵小欢熟练地驾车驶过了连通湖堤与市区之间的跨河大桥，进入了老城区。
这是一座地处国内某发达省份中部的县级城市，西面临湖傍河，东面是一望无垠河叉交错的田野。南北向的高速公路多年前就已傍城东而过，离高速路不远与其并行的高铁也正在如火如荼地建设之中，按计划不久后便将通车运行。近些年大城市以及超大城市群的快速发展吸引走了全国各地太多的人口，由于地处城市圈的外围，这座小城即使处于较发达地区且享有水陆交通之利，但除了外地考来工作的公务员外，同内地的众多小城市一样该城也未能吸引来更多的外来人口落户就业，全市总人口多年来持续处于尽流出状态。这对本地区经济的长远发展来说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消息。
但发展的脚步似乎无法阻止，这座小城的规模依旧越建越大，看起来也正变得越来越繁华。
汽车几分钟便通过了老城区略显狭小的临湖路，驶入了已有绿化带将机动车道和人行道安全隔离开的临湖东路，进入了这座城市较早开发完成的主城区。较之老城区而言，主城区的街道宽敞而干净，两边的饭店、商铺鳞次栉比。高楼大厦虽不是很多，人气却随着商铺、饭店的增多逐渐旺了起来。由于天气还较寒冷，大部分店铺都关着门，店内空调在营业时间内均都开放着。苏星透过尚未发芽的落叶树木的间隙向人行道边望去，路边非机动车道上划定的停车位同往常一样泊满了汽车，店员和顾客的自行车及电动车虽少有乱停乱放，但并未全停放整齐，这些不整齐在近午的阳光下看起来显得犹为醒目。
汽车继续往东行驶，经过了为了开发城市新区而建成的连接新区与主城区的临湖大桥后，道路变得更加宽敞，两侧建筑物的外观也显得越来越独特新颖。就在前几年，这一地区依旧还是一片长满庄稼的农田，而现在，高耸的居民楼、写字楼、酒店一应俱全。不少政府部门也从原来的老城区或主城区搬入了这片新区，间落其间，这从不少建筑物外墙上装饰着的图标可以看出来，每一家都占地颇大，威严气派。新区的娱乐、消费场所虽多，到了夜晚，还是比不上城区热闹。据居民讲，好多房子虽已售出，但大部分购房人来自小城下属的四乡八镇，除了留有小孩由年长的父母陪同在城郊或者城区的学校上学外，不少购房者仍长期选择去南方的大城市打工，而不是留在本地谋生。一年之中除了春节和清明节，亦或亲戚朋友之中有什么婚丧喜事，这些人难得回来一次。
一路上苏星与老赵随意地聊着，赵小欢偶尔也插上一两句嘴。不一会，便来到了老赵居住的小区。
这是一片一面临河，三面环绕在众多高楼之中的别墅区。因为小城少有成片别墅群，且近年房地产开发政策对别墅建设的限制，在项目立项后，小城较富有的人士纷纷将目光转向了这里。纵然价格不菲，仍引得不少人纷至沓来，在此购置产业，听说其中也不乏当地的一些官员。与周围商住楼及居民楼的高低错落不同，小区里成排的别墅在精心种植的常绿乔木的掩映下，整齐划一，井然有序。每户门前均立有两座小型石狮，制作工艺颇显古风，仰首半坐，眼似铜铃，十分威武。
老赵住在临近河岸的这一边。汽车从别墅区的东门驶入，在老赵家门前停了下来。苏星与老赵一同下了车，赵小欢独自将车开去车库。
院落很大，其中一角的台子里种着各种小的花草，一株月季倒是非常茂盛，这个季节里仍有一两朵在枝头绽放着，飘着一缕缕沁人的幽香。
还未推开门，老赵便大声嚷嚷了起来：“老婆，老婆，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老赵的夫人胡玉珠正在厨房忙着做午饭，听见老赵的叫嚷，连忙从厨房走了出来，一边用围裙擦拭着手，一边笑着问道：“谁来了啊？看你这急的。”
老赵侧身将苏星请进了屋内。胡玉珠一见苏星，也是吃了一惊，赶紧迎上前来，脸上漾满了笑容：“哎呀，原来是苏星兄弟，一晃这多少年都没见你了，得有十年往外了吧？能见到你这个大忙人真是不容易啊，快坐快坐。”
“哪里哪里。我这是瞎忙活，哪里象赵大哥忙的，那可是真金白银。”苏星一边客气着一边在鞋套机上套上鞋套，跟随胡玉珠走向客厅的沙发，说道：“嫂子你现在的气色好了很多啊，身体全好了吧？虽然多年没见，偶尔遇见赵大哥也常问起你的近况的。”
许多年前，当地政府响应上级号召，鼓励渔民开展围湖养殖业务，在资金和政策方面都给予了养殖户相当大的扶持。老赵在苏星的鼓励下也与政府签订了租借二十亩水面的水产养殖合同，由于鱼苗选择得当加上一家人的精心饲养，当年便小有成功。再后来，老赵养殖有方、水产类产品质量好且为人诚信的口碑在外地商贩中越传越广，生意自然也越做越大了起来，便同政府签订了更大规模的养殖合同。经过几年的打拼，老赵在老城区购买了一套二手房，全家终于脱离了多年的水上生活。说来也怪，自住到岸上以后，胡玉珠久治不愈的老毛病却慢慢好了起来，让这个家庭也日渐少了愁眉，多了欢声笑语。
“也没有全好，偶尔还是会有些不舒服，以前的老毛病这几年确实犯的越来越少了。现在想来可能还是因为我自小身体弱，又长期住在船上，湿气太大的缘故。”胡玉珠一边给苏星沏茶，一边回答道。
“苏森还好吧？个子一定好高了是吧？”胡玉珠问道。
“挺好的挺的，也不是很高，一米七五的样子。晚小欢一届，现在大一，下半年大二了。成绩不能跟小雨和小欢比啊。”苏星答道。
“都一样都一样，只要不懒，总会有饭吃。”胡玉珠宽慰道。
“老婆，你陪苏科……，你陪着苏星兄弟说说话，我去做鱼汤。”老赵挠了一下头对胡玉珠说。
“苏兄弟是我们家的贵人，我一个女人家陪他象什么话，我去做汤，你来陪。”胡玉珠朝老赵瞪了一眼，接过他手中的手提袋，对苏星说：“你们聊会，我先去做饭，好了叫你们。”说完转身向厨房走去。
见胡玉珠进了厨房，苏星低声对老赵说:“老哥，这么多年了，看得出来你还是那么疼嫂子啊。”
“我这出身你是知道的，你嫂子当年能嫁给我，可是什么也不图的。我不对她好些，恐怕要睡不着觉。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好不好，在一起生活久了，习惯了。平日我在湖上多，家务活大部分还是她在做的，我只是空了才帮她做做。”老赵把茶几上的茶杯往苏星面前推了推：“你喝口茶。”
“爸，您和苏叔叔在说什么悄悄话啊，声音这么低？”赵小欢推门走了进来。
“哪有什么悄悄话，刚你苏叔叔在跟我说你妈身体好多了，女孩子家别咋咋呼呼的。”老赵装作生气的样子。
赵小欢换好了鞋子，脱下外套挂在墙角的衣架上，转身一屁股坐在老赵的身边，搂着她爸的脖子说：“我也没咋咋呼呼啊，谁让你们声音这么低的，你姑娘我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嘿嘿。”
“去去去，坐好坐好。你苏叔叔是客人，别让他笑话了。”老赵一把把女儿的手从脖子上拿开。
“苏叔叔又不是外人，他肯定不会笑话的。对吧，苏叔叔？”赵小欢歪过头对正在喝茶的苏星说道。
“当然当然，女孩子跟父母撒娇那是天性，证明父慈女孝啊。”苏星微笑着又抿了一口茶。
“我就说吧，你女儿不跟你亲跟谁亲啊，真是的。”赵小欢又重新搂了一下她爸的脖子。
老赵一脸的无奈。苏星忍住笑把刚入嘴的那口茶咽了下去。
“第一，我的名字是苏叔叔给起的；第二，苏叔叔是看着我长大的，哪里算是外人呢？”赵小欢掰着手指头继续跟她老爸理论。
老赵的儿子名叫赵小雨，据老赵跟苏星讲是因为孩子出生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便随口起了个名字。领养了这个姑娘后就一直想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可自己文化又不高，便特意请苏星给孩子起。苏星也不好推脱，思前想后，便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叫小欢，主要是希望这孩子能给尚处困难之中的家庭带来更多的欢乐。名字起好告诉老赵的那天，他非常开心，一定要留苏星在船上吃顿饭。这一天，两个男人酒喝的都有点多，虽然他俩平时都很少喝酒。
老赵连连点头：“这话倒是半点也没错。”
“我以前也从没给别的孩子起过名字，你爸非得让我给你起。听你爸说你现在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不嫌土气才好。”苏星感叹道。
“这名字的意义，从小我爸就跟我说了，那时不太懂，现在反而更觉得有意义。因为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欢乐才是最重要的。”赵小欢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对苏星说：“别人家我不知道，但我们家里人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这孩子虽说从小就有点调皮，但确实是我们家的开心果。”老赵眼角有点湿润。
“爸，您看您。刚还说有客人，敢情在您心里也从没把苏叔叔当外人啊。”赵小欢从茶几上拿出一片湿巾纸递给了她的父亲。
“今天还是你面子大，这些年我请了你苏叔叔多少次，他都没空来家里坐坐。当然我知道他工作确实也很忙。”老赵接过湿巾纸擦了一下眼角。
苏星心里突然觉得有一丝愧疚。
“小欢，过来帮下忙。”胡玉珠从厨房探出身子叫她的女儿。
“哎，我就来，老妈。”赵小欢起身拍了一下她父亲的肩膀，对苏星说：“叔叔，你们聊着，我去帮妈妈弄饭。”
“这孩子，真是没大没小。”老赵看着女儿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赵小欢转过头朝她爸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快速走进了厨房。
苏星正听老赵聊着目前的养殖规模和今后几年的发展规划，手机响了起来。
“哎呀，忘记给老婆打电话说一声了。”苏星一看来电号码，对老赵说，“出来时说中午回去吃饭的。”
“饭都做好了，怎么还没回来？”唐静在电话那头问。
“正好遇到位老朋友，养鱼的老赵。”苏星回答，“我来他家这边坐坐，吃了饭就回去，你和孩子自己吃吧。”
“哪个老赵？不回来吃饭你提前打个电话说声啊。”唐静责怪道，“那我们先吃了，你少喝点酒啊。”唐静挂断了电话。
苏星对老赵摊了摊手。
“爸，开饭罗。请苏叔叔来吃饭。”赵小欢在厨房里喊道。
苏星起身跟着老赵穿过厨房来到隔壁的餐厅。圆形小桌上摆放着四样小菜，两荤两素，中间一个砂锅里热气腾腾的鳜鱼汤冒着扑鼻的香味。
“苏兄弟，今天这点菜不成敬意，你喝白酒还是红酒？”胡玉珠请苏星在里面中间的位置坐好，和老赵一左一右分别在苏星的旁边坐定后问道。
“白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是喝点红酒好。”坐在苏星对面的赵小欢插嘴。
“你知道个啥？别插嘴。”老赵打断了女儿的话头。
苏星说：“平时我也不怎么喝酒的，小欢说的对，那就来点红酒。”
赵小欢一嘟嘴：“我爸血压这两年有点高了，医生关照不让喝白酒的，看来还是苏叔叔懂得养生。那你们都喝红洒，我去拿酒去。”
赵小欢取来一瓶红酒给苏星和她爸各倒了半杯，往母亲杯中稍倒了一点，自已则开了一罐可乐。
胡玉珠让每个人先喝点已用小碗盛好放在面前的鱼汤：“你们都先喝点汤暖暖胃，然后再喝酒。苏兄弟，尝尝我这汤做的怎么样？”
“不尝都知道好喝啊，又不是第一次吃嫂子你做的菜了。”苏星用汤匙舀了一小勺汤品了品，点点头说：“绝对绝对，真得没话说。食材好，手艺更好。”说完又端起碗大口喝了一口。
“我就说我妈这手艺没得说，不虚此行吧，叔叔。侄女我先敬您一杯。”赵小欢站起来准备向苏星敬酒。
胡玉珠打了一下赵小欢伸出的手，说：“等会敬，先让叔叔把汤喝完。”
“没事没事。”苏星放下碗，端起酒杯同赵小欢碰了碰杯，喝了一口后说：“喝汤喝酒两不误，汤好酒也不赖。”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老赵、胡玉珠、赵小欢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气氛顿时显得更融洽了。碰杯声，谈笑声，此起彼伏。
见苏星喝完了碗里的鱼汤，胡玉珠又从砂锅里给苏星盛了一小块鱼肉让他尝。
半杯酒下肚后，老赵对苏星说：“兄弟，最近有没有听说你老领导的事情。”
“哪个老领导？没有啊”苏星疑惑地问。
老赵答道：“不是你现在单位的领导，是你刚开始工作时那个单位的。”
“你们说的是……”赵小欢拿着筷子在空中划了一圈，又想插嘴。
胡玉珠赶忙打断：“给叔叔他们倒酒，小孩子别乱插话，听着就好了。”
“哼，我哪里乱插话了，网上都传开了。”赵小欢起身倒酒，还不忘怼了她妈妈一句。
苏星喝了一口杯中赵小欢刚倒入的酒，摇了摇头说：“这个事情我也听说了，虽说责任还没有厘清，但仅私设小金库这一项就很棘手啊。马上就快退休的人了，遇上这么个事情，唉。”
“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老祖宗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的。违反政策的事，一定不能做啊。苏兄弟你也是政府里的人，凡事小心些总是好的。话又说回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还不犯个错误，改正就好了。”老赵伸出手拍了拍苏星的肩膀：“不过，苏兄弟我相信你。”
苏星点点头，苦笑了一声：“世事难料，确实要处处小心，感谢老大哥的提醒。来，干杯。”端起酒杯同老赵一起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微微叹了口气后，苏星对老赵和胡玉珠说：“大哥大嫂，今天中午这酒呢，就喝到这里可好？一来我确实不能喝，二来我每天有个午休的习惯，到点就要睡一会儿。吃点饭我就准备回去了。你们看如何？”
“啊，苏叔叔您这就要回去啦，我还有问题想请教您呢。”赵小欢惊讶地道。
老赵思忖了一下接着说：“也好也好，每天午休一下也是个好习惯，你今天能来我就很开心了。老婆，你去盛饭。至于请教的事嘛，小欢下次你单独再请苏叔叔喝一顿酒好啦。那今天就喝到这里。”
吃完饭后，老赵让赵小欢送他回家，被苏星拒绝了。说酒喝得又不多，刚吃完饭走走也好，好在两家的距离也不是太远。
老赵同意。苏星与老赵一家挥手道别。
快出小区门口的时候，赵小欢追了上来，问苏星要走了苏森的手机号码。
回家推开虚掩的门，赵小欢模模糊糊地听见她爸对她妈妈说的最后一句是：“……所以我特意拿了鳜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