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卡】
甘罗拜相
载于《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甘罗是秦国左丞相甘茂之孙，自幼聪明过人，进入丞相吕不韦门下，担任少庶子，十二岁时出使赵国，使用计谋帮助秦国得到十几座城池，凭借功勋，受到秦王嬴政嘉奖，授上卿，封赏田地、房宅。后来事迹，史籍无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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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窝里打鸣的公鸡还没醒，门客们就把撰写好的《吕览》最新篇章呈到了吕不韦的案桌上，随后便悄悄退了出去。此时刚刚寅时三刻，猫头鹰都开始打盹了，吕不韦却躺在锦缎褥子铺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像烙烧饼一样。他起身将煤油灯点亮，屋里恍恍惚惚开始跳跃光影，他拿针把灯芯往外拨了一下，屋内顿时亮堂起来。
看见吕不韦屋里有了灯光，住在偏房的小厮胡安立马披上衣服走了进来，他始终都是醒着的，只要吕不韦房内有一丁点动静，他就会立即行动起来，像一条训练有素的侦查犬。
“丞相，”胡安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见吕不韦正斜躺在床上独自唉声叹气，便把搁在桌子上的杯子续满水，端到吕不韦跟前，“您喝点水，最近您总是夜不能寐，到底是为了什么？《吕览》现在编写得很顺利，那些门客十分刻苦，每天都能按时交上新篇章，就在刚才我还听到有人往您的案头递书简，就这种精神和速度，《吕览》编撰完成指日可待呀！您没有理由愁眉不展呐！”
吕不韦笑道：“对于《吕览》我是胸有成竹的，这些个门客交上来的东西我也认真看过，内容简直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有写怎么治疗母猪产后抑郁的，有写如何给蚊子戴笼头的，有写怎么能一下子分辨出苍蝇的公母的，还有写怎样能在公鸭子肚里培养出双黄鸡蛋的，你看看，多么全面，多么开天辟地，我想这部书一出来绝对会碾压世间一切书籍。”
“这不就结了，那您还愁什么？”
“我愁的不是这个，”吕不韦刚刚还在笑着的脸又突然阴沉下来，他把眉头一皱，拍了一下床板说道，“我虽贵为相国，封文信侯，食邑河南洛阳十万户，在人前可谓是风光无限，可心里就是不满足。我老想着自己河间的封地还是太小了，如果把赵国打下来，我的领地不就能扩大了吗？于是派刚成君蔡泽去燕国做了大臣。蔡泽果然不负我所望，经过三年努力，让燕王把太子丹送到秦国当了人质。现在机会来了，我想派个人到燕国作相国，以联燕攻赵，这个人选我现在还拿捏不定，所以有些发愁。”
“就这呀！”胡安笑道，“我当什么事呢！丞相，依我看，满朝文武中，只有张唐可以胜任这个差事，此人乃一代名将，智谋超群，可谓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天兵天将一般的人物，这就是老天爷赐给您的礼物呀！”
“哎呀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吕不韦一拍脑门，大笑道，“快快备马，我要亲自前往张府请张唐出山。”
“丞相，现在还是寅（yín）时，待到了卯（mǎo）时再去不迟。”
“你去备马，我去洗漱换衣，反正也睡不着，早去更能显出我的诚意来。”
“喏！”胡安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听到门外有铁蹄踩踏地板的声音，那是胡安在备马。
主仆俩来到张府时天还没亮，隔着三堵墙依然能听到张唐排山倒海般的呼噜声，那气势震得大地都在颤抖。
胡安上前使劲拍了拍门上的兽环，管家一脸苦瓜相，打着哈欠不耐烦地打开门，见是吕丞相，赶紧又换了张蜜枣脸，一边唯唯诺诺往里边让行，一边大声朝屋内禀告：“丞相大人驾到！”
张唐的呼噜声戛然而止，在床上来了个鲤鱼打挺，也没来得及换衣服，连忙跑到外面迎接，眵目糊（chi mu hu）把眼皮都粘一块了，两只眼睛肿得像俩桃。
“不知丞相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什么深夜，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别看现在天乌七八黑的，其实都快卯时了。”吕不韦刚说完，四周家家户户的公鸡都开始打起鸣来。
也顾不得寒暄，吕不韦便直截了当告诉张唐：“张将军，咱长话短说，粗话细讲，为了节约时间，我就掐去两头，光讲当间……”
“您这讲得就不少了，还是直奔主题吧！别耽误了咱们上朝的时间。”
“那好，我想派你去燕国担任相国一职，策动燕国助我攻打赵国，你是最佳人选。”
“不行不行不行……”张唐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嘴巴像被烫到了一般，一口气说了二十几个“不行”。
“你踩猫尾巴了？反应这么大干嘛？本相倒要听听怎么个不行。”吕不韦索性坐了下来。
“丞相，您也知道，我曾替秦昭襄王攻打过赵国，赵国君臣百姓都十分怨恨我，恨不得吃我的肉，抽我的筋，喝我的血，剜我的心。而且贴出悬赏令：谁要逮住张唐，就赏他百里方圆土地。您看看，我现在有多值钱。如果我去燕国任职，必定要经过赵国，您这不是把我穿成了串往火炉上送吗？”
吕不韦想了想，竟无言以对。平时伶牙俐齿口才超群的丞相居然也有被人噎住的时候。
“这么说你是去不成喽？”
“去不成，还望丞相见谅！”
“已经见亮了，太阳都出来了，哎！咱们各自收拾一下去上朝吧！”张唐将吕不韦送到门口，直到主仆俩骑马飞奔而去，他才回转身到屋里洗漱换衣去了。
整个早朝吕不韦和张唐也没有说话。退朝回来后，吕不韦在后花园冥思踱步，正走到池塘边时，一个人影“唰”的一下从眼前飞过，像个大黑耗子一样，把吕不韦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吕不韦惊魂未定，大声呵斥道。
“丞相，我是甘罗，飞毛腿甘罗呀！”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正双腿盘缠在凉亭的柱子上，头朝下，在上演“猴子捞月”呢！
“下来下来，”吕不韦笑道，“别看学问高，毕竟是小孩，真是要饭的牵个猴——玩心不退。”
小甘罗一个健步翻身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土，施礼拜道：“丞相，我看您今天愁眉不展，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那个，让我替您宽心宽心。”
“你能替我宽什么心？小孩子家家的，只要不把尿撒到厨房里我就谢谢你了！”吕不韦笑道。
“丞相，”甘罗说，“这就是您的不对了，凡事不能以貌取人，我人虽小，鬼点子可不比您少，正所谓有志不在年高嘛！”
吕不韦冷眼看着他，说：“那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事情是这样的，我让蔡泽侍奉燕国三年，燕太子丹已经来秦国作人质，现在我亲自请张唐到燕国为相，他竟推辞不去！你有什么鬼点子吗？”
甘罗说：“我还真有办法让他去。”
吕不韦的脸开始转晴为阴，厉声呵斥道：“你是屎壳郎喝香油——臭贫！我亲自出马他都无动于衷，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甘罗笑道：“丞相，您难道忘了，春秋时莒（jǔ）国的项橐（tuó）七岁就作了孔圣人的老师。如今我都十二岁了，一年长一个心眼也比他多五个呢不是？丞相为何不让我去试一试，张嘴就骂，真是屎壳郎吐粪球——出口成脏呀！”
“呦！就凭你这两句，说不定还真行，那你就走一趟吧！我可丑话说到前头，张唐脾气坏，到时别劝来劝去劝出一顿屁股开花，我可不替你做主。”吕不韦笑道。
“您就擎好吧！我保证自己屁股不开花，张将军的脸肯定乐开花。”
“但愿如此！”
甘罗辞别吕不韦，拔起飞毛腿，一溜烟就来到了张府。递上丞相的亲笔引荐信，管家便将甘罗领进厅堂。
“大人，有个小孩要见您！”管家禀报道。
“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甘罗，你怎么有空串起门子来了？”
“将军，听说您要大祸临头了，我特意提前向您作遗体告别来了。”
“这孩子胡说八道，八成是缺心眼，什么物种能生出这么个玩意来？”管家义愤填膺地训斥道。
“哎！童言无忌，不必当真，”张唐笑道，“小甘罗，你说我要大祸临头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将军，”甘罗也不管气势汹汹的管家正斜眼瞪着自己，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我问您几个问题，您的功劳与武安君白起相比，谁的功劳大？”
张唐不假思索地说道：“白起在南面挫败强大的楚国，北面施威震慑燕、赵两国，战则胜，攻必克，夺城取邑，不计其数，我的功劳比不上他。”
“您果真自知功不及白起吗？”
“是的。”
甘罗又问：“当年执掌秦政的应侯范雎与吕不韦相比，谁的权势更大？”
“吕不韦如今权倾朝野，范雎不如吕不韦的权力大。”
“您确认范雎不如吕不韦的权力大吗？”
“是的。”
甘罗接着说：“当年范雎想攻打赵国，可白起抗命，结果被杀。现在我听说吕不韦亲自请您前往燕国任相而您执意不肯，我不知您将来会怎么个死法，是刀剜斧砍？还是凌迟坑杀？也许是五马分尸吧！到时您身首异处，想见您个全尸都不易，所以我才想着提前来向您作遗体告别的。”
张唐一听，顿时傻在了原地，他紧紧攥住甘罗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一车书呀！你今天可是救了我一命，要不是你小，我非给你磕几个响头不可。”
于是命令管家：“准备车马盘缠，择日启程，我这就去相府和丞相话别。”
吕不韦听说张唐决定领命赴燕，顿时欣喜若狂，立马将甘罗招来大加赞赏了一番。
“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看来我吕不韦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甘罗笑道：“丞相，先别高兴得太早，请替我准备五辆马车，让我先去赵国替张唐打通关节，不然他能不能活着到达燕国还是个未知数。”
吕不韦点头说道：“对，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我立马进宫报告大王。你随我前往，弄不好大王会召见你。”
甘罗跟着吕不韦进宫，到了宫殿，甘罗便立在殿外等候，吕不韦独自一人去觐见秦王嬴政。
“大王，甘茂有个孙子名叫甘罗，虽只十二岁，但毕竟是名门之后，智慧超群。最近张唐打算推病不去燕国，甘罗说服他，使他答应前往。现在甘罗愿意先到赵国为张唐清除障碍，请大王答应派他去。”
嬴政打了个哈欠，用手指了指门外，太监便喊道：“宣甘罗觐见！”
甘罗匍匐在地，行过三跪九叩大礼，便低头端跪在龙椅前等候大王垂训。
嬴政点了点头，拿朱笔在黄绢布上画了个√，大手一挥，太监递给吕不韦，吕不韦立马磕头谢恩。
等着吕不韦拉起甘罗时，甘罗这才发现龙椅上早已空空如也，秦王已经退朝了。
甘罗领命整装待发，选择黄道吉日去往赵国。赵悼（dào）襄（xiāng）王穿得花里胡哨，带着文武百官到郊外迎接秦国大使。眼看一队车马缓缓行到跟前，马夫跳下马车，一掀帘子，从里面抱下一个小孩来，君臣继续往帘子里翘首张望，半天也没见人下来。
“请问甘大人何在？”赵王问。
“往下看，我在这里站半天了。”甘罗笑道。
“你是甘罗？”大家一看甘罗就是这个半大孩子，都感到哭笑不得，仿佛被戏弄了一般。
甘罗继续笑道：“正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是没有，提问倒是有一个。”
“请便！”
“不知您午饭吃席还是吃奶？”一旁大臣的问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甘罗扬了一下嘴角，微微一笑道：“我百天时就戒奶了，应该比您戒得早吧！如果没猜错，老大人现在还没戒吧！”话音刚落，众大臣全都领悟过来，各个笑得前仰后合。那个大臣弄了个大红脸，低着头直往人群里钻。
赵王呵住众人，正色道：“不要再开玩笑了，这个孩子不是简单人物，你们就不要自取其辱了。”
他转头看向甘罗，笑问道：“甘大人此次来赵有什么指教吗？”
“大王听说燕太子丹到秦国作人质的事了吗？”
赵王点了点头，答说：“有所耳闻。”
甘罗道：“您听说张唐要到燕国任相吗？”
“张唐，这小兔崽子要到燕国任相？别让他路过这里，路过这里可没他的好，我要跺吧剁吧用盐腌上来个煎炒烹炸乱锅炖……”
甘罗摆摆手，大笑道：“大王不要意气用事，不然到时候被乱炖的说不定是您自己呢！”
赵王生气了，伸手就要掐甘罗的脖子，一想人家是秦国特使，吓得又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此话怎讲？我倒要听听你的高论。”
“大王，您且听了……”
“怎么，你要开唱呀？”
“我说话爱起范，就像唱戏叫板一样，您不必在意。咱们长话短说，燕太子丹到秦国来，张唐又到燕国任相，说明秦燕两国交好，不为别的，就是想联手攻赵，从而扩大在河间一带的领地。大王不如先送我五座城邑来扩大秦国在河间的领地，秦王便不会再急着攻赵了。我再请求秦王将燕太子丹送回国，然后帮助强大的赵国攻打弱小的燕国。如此一来，赵国便可从燕国获得更多土地作为补偿，岂不是赚大了？”
“呦！这小孩，不但把我从锅里救了出来，还把我往灶台外推了推，给我出了这么个周全的好点子。好，我立马划出五座城邑来送给秦国，请甘大人赴宴，我要好好款待一下您！”
“那就请吧！”
甘罗毕竟是小孩子，胃口本来就小，吃了不到一柱香功夫便离席了，不待喝茶聊天，便带领人马急转回了秦国，迫不及待地把消息禀告给了吕不韦。
秦王依计将燕太子丹送回国，赵国有恃无恐地进攻燕国，一路上势如破竹，夺得上谷三十座城邑，转头送给秦国十一座城邑。毫不费力白得了十六座城池，秦王嬴政大喜，立马召见甘罗，龙眉一展，大手一挥，太监喊道：“封赏甘罗……大官……到底多大的官呢？”他回头看向嬴政。
嬴政把大拇指一竖，太监喊道：“上卿之职。”
嬴政用手又画了一个圈，太监喊道：“赏赐大饼……”
嬴政拍了一下太监脑门，瞪了他一眼，太监知道翻译错了，立马领会：“不是大饼，是继承祖上甘茂原来的田产、房宅。”
甘罗叩拜谢恩，等到散朝后，他拉住吕不韦的衣袖问道：“丞相，大王是个哑巴吗？”
“不许胡说，大逆不道，这几天大王有点口腔溃疡，不敢张嘴，小孩子家家的口无遮拦，还不退下。”吕不韦将甘罗斥退，一旁的小厮胡安上前附耳说道：“丞相，这孩子年纪如此小尚且成就非凡，大了肯定是个祸患。”
“他功勋卓著，朝野上下有目共睹，关键是没有什么把柄呀，我能拿他怎么样？”
“有道是祸从口出，私议王上，亵渎龙体，竟说大王是哑巴，这个罪实属不轻啊！”
“嗯，有点意思，权且记下，待我日后另作打算。”
胡安跟在吕不韦身后往相府赶，他发现，今天吕相走起路来脚步比平时轻盈多了，好像卸下来一个担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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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赏析】
特殊时代土壤里长出的智慧树
张春燕
这是一棵早熟的树。刚刚十二岁，个头就蹿得老高，高过几乎所有的同龄树，足以与很多成年老树相比肩。
这是一棵智慧的树。尽管只有十二个年轮，却有着许多成年老树自叹不如的心计与能力。
《新甘罗拜相：拜相》呈现给我们的，就是这样一棵特殊时代土壤里长出的智慧树。
故事源自《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司马迁在讲述了战国时期两位政治家樗里子、甘茂的故事后，用了较大篇幅讲述甘茂的孙子甘罗的故事。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半大孩子，成功运用谋略，不费一兵一卒，就为秦国争取到十几座城池，这样的雄辩之才，即便是与纵横大家张仪、苏秦相比也毫不逊色。
在《新甘罗拜相》中，甘罗这个小小政治家，既有远超同龄人的早慧和成熟，又有这个年龄段孩子本能的顽皮和天真。从而让这则新编故事的读者陶然于它的跌宕起伏，妙趣横生。
文章一开始，作者用了幽默婉转的曲笔，写吕不韦为选派人员到燕国为相的事发愁烧脑，作者有意绕到了吕不韦组织门客编撰《吕览》（又名《吕氏春秋》）一事上。
这一段描写相当出彩，作者移植进当今才有的社会现象和热门语汇，为《吕览》这部杂书融入了新的时代元素，轻松好玩儿且不违和。
接下来，作者从吕不韦出马请张唐往下讲，巧妙安排了主人公甘罗的出场：吕不韦上门请张唐不成，甘罗自请前去劝说，取得了吕不韦想象之外却又唯一可期的效果。继而，甘罗为张唐的燕国之行打通关节、铺平道路……作者将这一系列事件加以细化，注入更多喜剧元素，使戏剧冲突更加强烈，人物个性更加鲜明，让受众在轻松愉快的阅读中感知战国时期的波诡云谲，还有甘罗超乎常人的政治智慧，以及吕不韦、张唐、秦王嬴政、赵王等人在面对问题或诱惑时的个性、眼光与胸襟。
在这里，甘罗先是借古喻今，以项橐七岁就作了孔圣人老师这则历史故事，说服吕不韦同意自己去劝说张唐；然后用启发式提问、对比性分析，让张唐明白违逆权倾朝野的吕不韦的意志将遭致的凶险，让张唐心甘情愿出使燕国；再后，以小小年纪自请出使赵国，并为秦国“诓”来了十几座城邑，让秦王嬴政在狂喜之余，封他为上卿，并赐其继承祖上甘茂的田产和房宅。至此，十二岁的他，拥有了众人艳羡的权力和财富，也在史册中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甘罗出身于名门之家，其祖父甘茂就是一个卓越的政治家。甘罗既有上天赐予的聪明头脑，又受家族小环境与外部大环境影响，从小耳濡目染，养成了对外界、对人心和人性的敏锐洞察力，以及良好的辩才。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甘罗生活的战国，正是群雄争霸、烽烟四起、英雄辈出、百家争鸣的时代。在以战国七雄为主的各国间围绕霸权而开展的争斗中，以张仪、苏秦所宣扬并推行的纵横之术大行其道。纵横之术通常指以辩才陈述利害、游说君主的技巧，是一门从趋利避害角度，研究利益体之间相互关系的学说。其核心是了解对方需求，抓住对方弱点，通过声东击西、欲正故误、先虚后实、直抵要害等论辩方法，以及与之相对应的措施，达到自己的目的。甘罗的祖父甘茂就深谙这一技巧，他出身于下蔡平民，却通过多年经营，尤其是应用纵横之术，名声显扬于诸侯，为强大的齐国、楚国所推崇。
而十二岁的甘罗，正是因为洞察时局，利用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施展辩才，解决了连丞相吕不韦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司马迁在《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的结语“太史公曰”中说：“甘罗年少，然出一奇计，声称后世。虽非笃行之君子，然亦战国之策士也。方秦之强时，天下尤趋谋诈哉。”意思是，甘罗年纪很轻，然而献出一条妙计，名垂后世。虽然他算不上品行忠厚的君子，但也是战国时期名副其实的谋士。当秦国强盛起来时，天下特别时行谋诈之术呢！
时势造英雄。特殊时代的大背景，给甘罗的政治智慧和不凡表现，提供了有力注解。
后世有史学界和文学界甚至认为，司马迁《史记·樗里子甘茂列传》之所以久传不衰，最主要的原因，是它生动记录了少年政治家甘罗的事迹。在纵横之术为众多政治家所推崇并花样翻新的时代，年仅十二岁就对其中的众多话术和技巧运用自如的他，是神一般的存在。而《新甘罗拜相》的作者，则在司马迁原著的基础上，以戏说方式，为神童政治家的卓越才能和不凡经历涂上了轻喜剧色彩。
关于甘罗，后世吟咏和感叹的作品有很多，唐代韦应物以“荣禄何妨早，甘罗亦小儿”的诗句，激励少年郎，争取荣誉和利益不妨趁早。宋代李复赞其“纵横争擅势，之子独尊秦。弱齿能专国，奇谋不借人”。足见十二岁功成名就的政治家，在历史上的稀缺性与对后世的影响力。
然而，甘罗的荣耀起于十二岁，也在十二岁获得功名后戛然而止。他后来的发展和命运走向，史籍再无记载，而留下众多悬念，让后世去猜测，去接续。
对于甘罗的后续情况，《新甘罗拜相》文末有一个意味深长的伏笔：吕不韦让侍从将甘罗狂喜之余的无忌童言记录下来，以便“日后另作打算”。这或许隐喻了少年成名、功高盖主的政治家的命运——以喜剧开场，以悲剧结束。
我们也可以试着猜想一下：或许应了天妒英才那句话，甘罗早夭。也或许毕竟不够老辣的他在政治倾轧中败下阵来，再无机会建立新的功业。又或许，成年后的他，厌倦了政治角逐，看透了宦海沉浮，从此归隐山林，以读书、抚琴、品茗、游山、闲谈度过余生，想起曾经的绞尽脑汁，斗智斗勇，赢得生前身后名，恍如隔世。再或许时代变了，他个人却没有因势而变，守着功业，不思进取，成为平庸之人，如王安石《伤仲永》里的主角一般，“泯然众人矣”。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社会属性是人的本质属性。再聪慧、再杰出的人物，都离不开其出生、成长的大环境。甘罗这棵在战国特殊时代土壤里长成的智慧树，是优良树种与时代沃土共同造就的。然而，这棵树终究没能长得更加繁茂且强壮，没能长成造福当代及后世、推动社会进步的参天大树。
一棵树的长成，需要恰当的水分和适宜的阳光，需要良好的土壤和持续的营养，需要小树自身的生命渴望和坚韧不拔，概而言之，需要外部环境的呵护滋养和内生动力的不断增长。树犹如此，那些被寄予了一飞冲天、唱亮一生热望的鸡娃，又何尝不是如此？
或许，这也是《新甘罗拜相》的作者以含蓄蕴藉的方式，告诉世人的至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