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殿内,李邺正和严玢相对而坐。大殿内只有李邺身边的季总管站在不远处,李邺持白子,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缓缓落下一子。
他们很久没在一起下棋了,记得上一次两人下棋或许还是严玢十四岁时罢?
严玢看着那棋盘,不露神色。今日见李邺,是他等了一个多月才等到的。先前每一次递牌子,都因李邺政务繁忙而退掉了。
对此,严玢心中虽有个猜想,却不愿这个想法真的变现。
“哎呀,朕又输了。”李邺看起来颇为苦恼的看着那已无退路的棋局叹了口气道:“明明静玄你这几年都在边关打仗,怎么这棋艺一点儿没倒退反而精进了不少?”
严玢笑了下不语,将手里钳着的黑子丢进了那棋盘旁的棋笥里。棋子碰撞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陛下……”
严玢刚开口想说话就被李邺打断,“西北不好了。”
李邺面色阴沉开口道:“夏人最近动作不断,前几天才接到急报说夏人打着行商的名义在托克托无故残害百余大郯人。”李邺注视着严玢,颜色诚恳,“静玄,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
其实前段时间李邺也并不完全是有意躲着严玢不见,心里虽多少存着留着薛泠来掣肘严玢的意思,但….
李邺并不想因着当了皇帝就变得权利为上不守信用了。
他招了招手,示意季叔把东西拿过来。
明晃晃的卷轴就这么摆在了严玢面前。他抬起头,见李邺向他点了点头露出肯定的目光后,伸手打开了那卷轴。
上面写着放薛泠出宫的旨意…
“大郯开国这么多年,这种旨意可是头一次。静玄,朕不欲用此事来胁迫你,可是朕还是不得不说一句,这封圣旨写下来可要比想象的难多了。”
薛泠本该随李劭一同前往荣王府,皇家素来没有和离的说法,被休弃后的下场便是在掖庭度过余生。
李邺这封诏书更是将皇家的尊严弃于不顾。他不是没想过就这么一直将薛泠留在宫里叫严玢给他卖命,可是每每回想起那最艰难的日子,李邺觉得保持本心亦是一位君王需要学习的课题。
“只是,薛相公前几日提了辞官之事,朕虽未允,可料想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一般四品以上的官员告老还乡,总要推脱几次才允,也显出皇帝一片爱才之心。薛相这般更是不必说,若是提了一次便轻快的允了旁人指不定觉得李邺对他怨念颇深呢。
“所以,要是此时薛泠出宫,薛相公届时一闲人还能护得住她吗?”李邺挑了挑眉道:“这段时间你我得罪的人可不在少数啊。”
严玢忍了许久才控制住嘴角没抽起来,“这么说,臣还要感谢陛下了?陛下想法如此无微不至,连臣出征后所担忧之事都考虑到了,莫不是臣此时再说半个不字就显得咄咄逼人了?”
这话中的怒火怨气李邺自是听的明明白白,却也没觉得严玢以下犯上而生气,笑着盯着严玢看,满脸写着朕就这么做了你看你应不应吧!
严玢憋着口气瞥过脸去不愿再看到他这幅得意脸,“我要见她。”
这李邺自是没有不同意的,满心欢喜的叫人送他去坤德宫。毕竟这意思严玢已是同意了。
临了,严玢站起来看着李邺,“陛下这诏书既已经写了,她再住坤德宫便不合适了。陛下也要为自己以后的皇后多想想吧?还有,臣以为这诏书还是尽早公示了好,薛相公一人保护不了她,还有臣在。断没有叫人继续住在宫里的道理。”
说完这话,行了礼也不再看李邺脸上的神情离开了。
“殿下,此人当真可用?”季总管愁眉有些担忧。
李邺嗤笑声,“季叔,原先在宫里时你也不是不认识他。他啊,看上去桀骜不驯还颇有几分傲气,可是朕却知道,谁都会反,唯独他如今不会。这人啊,一旦有了挂念之人,做事前都要几次三番的思量。”
听了这话季总管那满脸褶皱没舒展开反而皱的更厉害了,“陛下,那您呢?”
这话本不该他说,可如今太后不管事,眼下大局已定是该操办大事的时候了。
“是啊,朕也该给她这么多年一个交代了…”李邺喃喃道。
“阿泠。”严玢没叫人通报,一进门便看到薛泠一身白衣正对着镜子不知道往脸上抹着什么。闻声先是一颤,随即缓缓僵着身子转过来。
“你怎么在这?”薛泠用衣袖遮住半张脸,只拿一双杏眼望着严玢。
那眼神中写满了惊讶欣喜,可身子却仍僵着不动。
严玢觉得不对劲,两步走上前拉下薛泠的胳膊。
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你抹成这样是要干嘛?”严玢见薛泠不知为何将自己的脸涂的惨白,却因粉没涂匀导致脸上一块一块的。
薛泠红着脸忙拉住严玢的小臂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哎哎哎,你小声一点。”说着看了看四周见没旁人才接道:“你是怎么来的?不会又是偷溜进来的吧?今时不同往日,你不怕被现在这位发现啊?”说着就要拉着严玢躲起来。
“那你呢?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画成这样要干嘛?”严玢眼里带着笑意,却没随薛泠真的躲起来。
“本打算去陛下那买个惨,如今这样叫我还住在宫里自是不妥,我怕陛下忘了想去提醒提醒。”薛泠有些委屈的低下头,她原来憋了一肚子的怨言想着到时候见到严玢了一定不能轻易原谅他。可在这宫里莫名其妙的被留了这么久,再见到他时那些怨气竟就这么消失了,她很想他。
很想抱一抱他,可是如今这种形势叫她不敢轻举妄动。
刚想催促严玢快点离开,却落入了那个温暖又熟悉的怀抱。
“抱歉,我来晚了。”严玢一把将薛泠拉入怀里。这个动作他想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只想要感受到她的温度,好像这样心里的难过也能被抚平不少。
“阿泠,你能出宫了。”严玢搂着薛泠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上一刻还埋在严玢怀里伤感的薛泠,双手用力推开他,“什么?”
严玢虽有些不满温香突然离开,却也耐心的回道:“陛下放你离开了,过几天就会下旨,到时候你就能回薛府了。”
“真的吗?”薛泠双眼发亮,可随机暗淡下来,“我阿爹是辞官了么?”
严玢嗯了声,摸了摸她的发顶,“与你无关,别想太多了。”
薛泠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天知道她等这日等了多久,本以为绝不可能实现的事没想到竟真的成真了。
“那是你吗?”会帮她的除了阿爹外便也只有严玢了。
严玢却没回答,“快把你的脸洗干净吧,你看蹭了我一身。”
深蓝色的衣襟下显眼的几个白印,显是刚刚抱薛泠时蹭上的。
薛泠不好意思的伸出手要给他拍掉,全然没注意此刻严玢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不舍。
还没来得及团聚,就又要分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