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翠和二牛结婚一年多了,甜蜜的日子很快就为生活困窘所取代,为了改变家境,二牛决定出门打工。大翠一个人带着不到一周岁的儿子在家留守,日子虽过得紧巴巴,也有些孤寂、凄惶,可一想到怀里胖胖的儿子,小夫妻俩心里便升腾起美好的希望;农村人图啥呢,不就这点慰藉吗!
丈夫二牛年前临出门时一再交代:“地里的活,能干多少干多少,但一定要把儿子照顾好,儿子只要平平安安,我在外面做牛做马也心甘!”大翠知道二牛家三代单传,她理解丈夫的心情。因而,平时对儿子格外小心呵护。可孩子哪有不生病的?农村卫生条件本来就差,感冒咳嗽跑肚拉稀时常发生,小毛病,大翠就在镇卫生所看医生。
这天,孩子又发烧了,去镇卫生所打了针回来,夜里孩子不仅没退烧,还有惊厥的症状。大翠吓坏了,第二天天一亮就抱着孩子搭车进城,城里的儿童医院条件好。果然,经医生一检查,说是受了凉,没啥大病,当下开了药,打了针,在医院观察了一夜,孩子一早就好了,拱进大翠怀里要奶喝。大翠长舒一口气,一颗心这才放进肚子里。
回来的车上,大翠因为一夜紧张劳累,这回心情放松,便晃晃悠悠地搂着儿子打起瞌睡。儿子或许是饿了,将大翠拱醒,大翠一边解衣喂奶,一边下意识的摸屁股下坐着的布口袋。这一摸不要紧,大翠吓得惊叫起来:因为那里装着给儿子看病剩下的两千块钱,现在不见了!两千块钱对于称里人来说不算啥,可对于大翠来说,那可是巨款啊!这些钱都是丈夫一百二百寄回来给她养活孩子的,她一直舍不得花。再说,孩子要是再有个大病小情的,拿什么应付?
大翠这一喊叫,也惊动了司机,司机说:“谁拿的?趁早交给人家,偷农村女人的钱,也太缺德了!”其他旅客也纷纷起来谴责,车厢里一时乱哄哄的。
司机见没有效果,便说:“我这一路没有上下旅客,小偷就在车上,如果不肯主动拿出来,我只好把车开到前面的派出所,请警察来处理了!”大伙立即响应:“对对,把窗户都关严实了,到派出所去!”
司机掏出手机打了报警电话,然后将车开到公路边的服务区,果然,警察来得很快。警察让所有的旅客下车站成一排,先是仔细检查车内,没有发现钱物。警察问大翠:“你的钱装在什么里面?什么样的钱夹?”大翠说:“乡下人哪有钱夹?我儿子生病,急死我了,在家里拿了钱,卷巴卷巴就出门了!”
警察这回犯难了,又问:“你总得说出点线索啊,要不怎么查?钱又不是孩子,长得像你!”有人笑了起来。
大翠忽然说:“我的钱藏在家里的墙缝里,有的已经几年了,一股霉土味,我一闻就能闻出来!”警察闻听眼睛一亮:这倒是好线索!征得大家的同意后,各人将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摊在手里,让大翠一个个闻。
大翠一路闻下来,没一个旅客的钱符合她说的有霉土味,警察也仔细地一个个重新闻一遍……眼看就剩最后一个人了,而这个人看上去绝对不是怀疑对象。他黑黑瘦瘦,头发蓬乱而结满灰土,看个头,像是个农村半大孩子,可看脸上的皮肤又显得很老,至少有三十岁,脸上有一块块反映出营养不良的白斑,像回虫斑。一看就知道是从工地上出来的民工,满是老茧的手掌似乎还粘着星星点点的石灰粉。
让大家奇怪的是,这脸上有斑的农村青年始终低着头,而且随着大翠和警察的慢慢靠近,显得有些紧张。两只手也是空空的垂着。
“你,钱呢?”警察上前对脸上有斑的青年说,“拿出来给失主闻闻!”
脸上有斑嗫嚅道:“我……没拿……”
警察疑惑地说:“我们也没有说你拿了,只是看看嘛,掏出来!”
脸上有斑说:“我这些钱……也是……有霉土味的……”
警察和大翠闻听就警觉起来,哪有这么巧的事?警察厉声喝道:“快掏出来!”
脸上有斑哆嗦着解开胸口的纽扣,从里面抠出一卷钞票,还没看清数目,早有一股霉土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大翠气坏了,扬手一个嘴巴子抽过去:“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偷!”立即,那瘦黑的脸上鼓起几条紫红的血印。
一旁的旅客也纷纷骂道:“太可恨了,耽误了我们的时间,还差点让我们背黑锅!打死他!”
警察赶紧将大翠和旅客拉开,对脸上有斑说:“看你瘦不拉饥的,还挺顽固啊,早拿出来还算你自首,现在晚了!”
脸上有斑捂着嘴巴说:“这些钱都是我自己的,你们冤枉我,我没拿!我不是小偷!”竟蹲在地上哭起来,声音像牛吼。
警察:“起来!打滚放赖,这一套我们见得多了,有什么话到派出所说去!”
脸上有斑忽然打开脚下的一个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人们一看,愣住了:里面全是一捆捆面额不等的钞票,而且散发着更加浓烈的霉土味!
“这些钱也有霉味,也是我偷的吗?!”脸上有斑哽咽道,“这些钱都是我在工地上扛水泥、搬砖头挣来的……我这些钱都是干净的!”
警察问:“那怎么也有霉味?”
脸上有斑说:“你去看看我们住的工棚,又潮又脏,别说藏在床下的钱,就是人也霉了!最近,我弟弟考上大学了,我是赶去给他送学费的……我挣钱供他上学,就是要让他以后不再被人瞧不起,不再被人怀疑是小偷……”
所有的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子!看着他粗糙的双手,和他滚落的浑浊泪水,大伙不由脸红心慌起来。
突然,大翠扑通跪在脸上有斑面前,抽起了自己的嘴巴:“大兄弟,对不起你!我冤枉了你了!”众人又糊涂了。
原来,刚才一吵一闹,大翠怀里的儿子被吓得哇哇大哭,把裹在身上的襁褓给踢腾开了,也尿了。大翠连忙解开襁褓,不由失声惊叫起来:“啊?我的钱!”那两千块钱竟从小孩屁股下面滚了出来!大翠这才猛然想起,先前打瞌睡时,她怕被偷,就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塞进孩子的襁褓里……
这下可炸锅了,围观的旅客立即又将矛头一齐指向大翠,骂声四起:“你这个女人,真是糟践人!”“女人一天三惑,害人!”“赔偿人家一个嘴巴子,让这疯女人清醒清醒!”“对!告她诬陷,赔偿精神损失……”警察也是脚后跟来气,心说你这个八婆!差点叫我们又制造一起冤假错案,现在警风抓这么紧,出差错会下岗的啊!
当下,警察一把将脸上有斑搀扶起来,“啪”行了个军礼:“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这时,大翠更是羞愧难当,她跪在地上,将年轻人那摊散发霉土味的钞票收拾好,扎牢了塞到他手里,说:“大兄弟……我是急糊涂了,让你背了黑锅,受了冤枉。我知道,咱乡下人啥苦啥怨都可以担承,就是不能背这做贼的骂名!饿死不做贼,冤死不告状……我一万个对不起你!”大翠也哭了。
脸上有斑尴尬地抹了抹眼泪,忽然一笑,说:“算了大嫂,比起这些年咱在外面受的委屈,这算什么呀?不要紧不要紧,赶路吧!咱俩的钱都有霉土味,也是缘分啊!”众人闻听哈哈笑着,蜂拥上车,继续行程……
再说,脸上有斑当晚就赶到弟弟报到的大学,找到焦急的弟弟,摊开那包散发霉土味的钞票,兴奋地说:“哥给你送钱来了!数数,整整七千!够了吧?”
弟弟数了数,说:“哥,是九千。”
脸上有斑一愣:“九千?不会吧?哥这些年只攒了六千,听说你报名要七千,我就向同村的王大头借了一千,整七千啊!”说着又埋头数了两遍,是九千!“怪了……”脸上有斑正疑惑,忽然发现混在钱堆里的一卷陌生的钞票,他连忙拿起一数,整整两千!脸上有斑心儿猛地一颤,“难道她……?”脸上有斑将那卷钱凑到鼻子下,感动的泪水像潮水般涌了出来,那钱上分明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原载2004年6期《今古传奇故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