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瓜结婚已经三年了，妻子大兰始终没有开花结果。
木瓜家四代单传，父母二老每天盯着大兰肚皮的眼神，让小俩口十分恐怖。老年人似乎有个习惯，生不出孩子，总是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对儿媳妇横竖看着不顺眼，气得大兰三天两头回娘家哭诉委屈。这天晚上，见大兰又回娘家了，老俩口终于忍不住，将儿子叫到隔壁屋子，开门见山地提出孙子问题。木瓜嗫嚅说：“我也想生，可我是爷们，生不出来啊！”老人说：“带着你媳妇去医院检查，假如是你媳妇不能生养，给她一笔钱，离婚算了！趁着你还年轻，我们还没死，赶紧再张罗一房……”木瓜虽然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因为他和大兰感情很好，假如真要离婚，实在是难以启齿。但木瓜拗不过二老，只好第二天和大兰一道上医院检查。
老俩口太阳没落山就在村口等着木瓜和大兰，他们急不可待地要在第一时间内获得结果。老远的，看见儿子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回村，老俩口心提到嗓子眼，心说：果然是媳妇大兰有问题，否则她怎么不好意思回来？！
木瓜见父母等在村口，没说话先红了眼睛，半天才嗫嚅道：“爹，娘……毛病出在我身上……”
老俩口几乎是同时尖叫一声，瘫倒在地。
父母亲双双病倒，木瓜可慌了手脚，他一个人家里家外，浑身是手也忙不过来。无奈，只好去岳母家接大兰回来。
大兰的母亲一直把女儿不能生孩子，当作一种愧疚。因此，大兰过去受公婆的气，回家来，她总是一边叹息一边劝慰，感觉欠了木瓜家的什么。可这回听女儿说，不能生孩子的不是大兰，而是木瓜，老人闷在心头的那口恶气，终于像火山爆发一样，朝木瓜劈头盖脸地发泄过来。
木瓜站在岳母面前，低头垂肩，一副任打任骂的可怜样儿。
大兰见母亲气出的差不多了，连忙将木瓜拉进屋，一边数落母亲，一边给木瓜做吃的。
木瓜哪有心思吃喝？那边躺着老俩口子还没人照应哩。木瓜把意思对大兰一说，大兰娘又蹦起来了，吼道：“活该！现在想起儿媳妇了，早干嘛去了？让你娘老子亲自来请！”
大兰毕竟和木瓜是有感情的，她明白：现在无论是木瓜还是他父母，都是最伤心的时候，她不能撒手不管。于是，不顾母亲的阻拦，和木瓜一同回家来。
看在木瓜的情份上，大兰没有过分计较公婆过去，床前床后的照应着二老。这让二老感激不已，婆婆从枕头底下拿出不多的一点私房钱，塞到大兰手里哽咽道：“大兰你是个好姑娘，我们家对不住你！木瓜是个老实墩子，你今后要好好照应他……”
大兰没有接婆婆的钱，而是淡淡地说：“我要不是看在木瓜的份上，你用金山银山也休想买我伺候你！”
尽管有木瓜和大兰的悉心照顾，可一年多下来了，二老的病毫无起色。木瓜知道父母的病根在哪儿，他觉得非常可怜，父母到快四十岁才养下他，满以为能延续香火，可眼下不仅不能满足父母的愿望，连身体也在这种失望的煎熬中一天天衰竭……木瓜暗地叹息过后，忽然想到：假如抱养个孩子，每天让老人听到孩子的“哇哇”哭叫声，或许能起到慰藉老人的作用，再说，他和大兰也能躯赶往后的寂寞。于是，他把想法告诉了大兰。大兰先是一愣，继而郁郁地说：“给别人养孩子……那我得好好想想……我回家和娘商量商量……”木瓜闻听，心里凉了半截。是啊，在农村，年纪轻轻的就抱养孩子，那是很窝囊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大兰回了娘家。
三天过去了，大兰没有回。
五天过去了，大兰仍没有回来。
第七天，木瓜等来了大兰的堂弟。堂弟带来大兰的话：“我还年轻，不能把大半辈子交给两个瘫痪的老人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身上……我们离婚吧，木瓜，这是命，我们的缘分尽了，对不起……”说着，堂弟递过来一份离婚协议书。
木瓜傻傻地看着那份离婚协议，突然一把撕掉，吼道：“不！我不离婚！不能离婚！”
堂弟无奈地回去，可三天后，他又来了，手里还是握着那份离婚协议，木瓜看也没看，又将它撕了……木瓜撕完协议后，立即赶到大兰家，可大兰的家人拒绝木瓜进门。大兰的母亲对木瓜说：“死了这份心吧！大兰已经去南方打工去了，她迟早要找人家的！已经被你这头骟驴给坑苦了，你还是滚吧！”
木瓜的心彻底冷了。
一个月后，镇法庭的两名法官找到木瓜，给他下了一张传票，说他妻子大兰已起诉离婚，理由是丈夫木瓜不能满足她的生育权……法官要求木瓜准时到庭，木瓜点头说：我一定去，我好久没见到她。
开庭这天，大兰娘家来了许多人，他们是怕木瓜闹事，这样的离婚审判，在镇子上经常闹得不可开交。但他们只看见木瓜一个人踽踽而来。其实他们忘了，木瓜家四代单传，除了躺在床上的父母，就剩他一人。
木瓜见大兰瘦了，但漂亮了许多，木瓜冲大兰苦笑了一下。
大兰见木瓜苍老了许多，眼睛也红了，但很快扭转脑袋，不敢看他。
木瓜看到法庭内外围了这么多看热闹的人，忽然走到法官面前，问：“假如现在不开庭，能行吗？”
法官一愣，说：“那要看对方是否同意撤诉。或者你们双方同意协议离婚。你先看看协议书。”
木瓜看完了协议书，点头说：“我愿意离婚。”
法官闻听十分高兴，因为在农村最难办的案子就是离婚案了，许多鸡毛蒜皮的事情，神仙也扯不清。法官立即将大兰单独叫了过来，为了慎重，法官又将协议书当面读了一遍，问双方听清了没有，有没有意见。
大兰说：“没有意见。”
木瓜果断说：“我有意见！”
这下，没把法官的鼻子给没气歪了，说：“你这不是在耍我们吗？你这是藐视法庭，轻视法律，你是要负责任的……”
木瓜说：“我的意见不是不同意离婚，而是不同意她的离婚理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医院诊断书，“这是我们上次一块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请法官给我们念一下。”
法官接过诊断书念道：“……男方一切生理指标正常……女方先天性卵巢萎缩，不能生育……”
大兰闻听，一下子晕倒在地……
（原载2004年10期《上海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