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君阳来到99号别墅楼前门，看着门眉上的数字，禁不住又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
记得那天父亲刚选好这间别墅，入职与搬家方面的事情弄了一天还没安顿妥当，却坚持要在夜里匆忙赶回蓝岩城的家，兴高采烈通知他和母亲说选到了“小九”的幸运数字的别墅楼。
当时一家三口异常兴奋快乐，为表庆祝，他们还罕见地出去吃了一顿丰盛的夜宵。于是那个晚上，他们饱得难以入睡，干脆在客厅里熬夜看电视，畅想未来的幸福生活，有说有笑，何等温馨甜蜜……
可惜都过去了，那后来发生的种种痛苦或不痛苦，周君阳都已经接受——虽然每次来到这里，看见门上那个“99号”，仍免不了会惋惜惆怅一番。
他抬起食指轻轻触碰门上一块小长方形屏幕，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欢迎，小九，已为您通知管家，由于屋内主人正在休息，请稍后，管家将亲自过来开门，进门时请保持安静。”
“休息？”
周君阳看一眼手机时间，快八点半了，父亲还在睡么？妹妹和乔安娜阿姨呢？
他别过脸，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果然听不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连妹妹那个小话唠的声音也没有，大家确实要么在睡觉，要么不在家。
他略觉失望，着着急急赶到这里，父亲他们竟然还在休息……
无奈兼着愁闷等了三分钟，门终于开了。
开门的是管家老辰，也是父亲多年来一手研究改造的智能机器人。
周君阳向它说声谢谢，便进门换鞋。
想到刚才小屏幕上的提示，他尽量放慢动作，本以为父亲会在楼上房间，然而拐脚刚进入一楼的客厅，却看见父亲在沙发上躺着，不由得愣了一愣。
“啊，爸怎么在这里睡觉！”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把动作放得更缓，轻手轻脚地走到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不发生一丝声响坐稳后，他才开始扫视屋内四周，哪里都没有发现乔安娜阿姨和妹妹的踪迹。
那个机器人管家开门后就自行做饭去了，从来都悄无声息的，如非必要，极少过来打扰他们人类间的相处。
“特意叫我过来，怎么这样冷清？爸昨晚就在这里睡了一个晚上么？”
不到五分钟，周君阳便感到百无聊赖，默默犯愁，想要叫醒父亲，于是眼睛瞄过去他那边——就在这个瞬间，他却觉得这样的时刻很有趣，很难得可以无所顾虑、无所尴尬地观察观察父亲的容貌。
“还是等他自然醒来吧。”
他决定再等等，开始静静地端详父亲的脸。
很多人说周君阳长得更像他母亲，那女人有一双会吸光的大黑眼睛，琼鼻玉唇无可挑剔，只是脸的轮廓似圆非圆，似尖非尖，难以描述，总言之，像流动的酒水，容易让人沉醉。
然而周君阳毕竟从小与父亲更亲近，他觉得自己更像父亲。
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有些累，他向沙发另一边欠了欠身子，再探前去——这样可以更仔细地观察——父亲才53岁的年纪，白头发就变得稀疏萧条，脸上难见血色，略显苍白，五官沟壑虽尤在，亦然被许多皱纹爬上了眼角与唇边。
父亲当年的意气仿佛一把锐剑，如今已让时光磨得处处瑕疵平钝，光芒不再……
周君阳心头一紧，联想到昨晚的信息，想来之前不详的预感是真的——若非特别重要的事情，父亲几乎不会主动用手机发信息给他的。
父子俩以前的联系总是由妹妹直接打电话给周君阳，先由两兄妹闲聊，最后妹妹才会顺便转达一下父亲想说的话。
这次父亲绕过妹妹直接发信息叫他过来，那么昨晚不详的预感看来是真的了。
他越发不安，然而父亲仍然没有丝毫醒来的意思。
“要不还是叫醒他吧？”
但是转念又觉得把父亲从难得的睡眠中吵醒过于残忍，反正都在这里，有什么事等他醒了再说总不迟；可是……
就这样，周君阳被矛盾的思想折磨了半小时，最终决定叫醒父亲。
嘴巴才张开，他却发现父亲眼皮子动了动，接着一双眼慢慢睁了开来。
父子俩四目成方，一高一低，相视着愣了一会。
周君阳以为父亲可能发现他刚才偷看他，尴尬地笑了笑。
周文刚醒，视线尚且有些模糊，好不容易终于确认眼前人就是儿子，叫出声来：“是小九。”然后快快坐起来，一边戴眼镜一边继续说话，“你几时到的了？坐了很久？”
周君阳笑道：“也就来了几分钟，没事，爸。”
周文把眼镜推上一点，摇头道：“唉，我都糊涂了。你怎么不让老辰给你倒杯水。”
“不用，我不渴。爸，您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怎么不回房间睡呢？”
“我只是起得太早，上完厕所回到房间怎么也睡不着了，才下来这里坐一坐，结果不小心又睡着了。”
周文边说边低头左右打量着身下的沙发，笑道：“最近感觉在这里睡反而比较容易睡着，偶尔尝试下新环境也挺好的。”
周君阳听他语气轻松，先前压抑紧张的心情也消去许多，道：“对啊，有时我也觉得沙发上更容易睡着。”
“你要喝什么？”周文这时伸手去触摸茶几的角落位置，上面出现一块小屏幕。
周君阳知道他这是在叫管家倒水过来，问：“还有上次那种茶么？”
“可能还有一点，我叫老辰找一下茶叶。”
周文点了几下茶几角落的小屏幕，说声“好了”，便向前微微倾出身子，两手撑住茶几边沿，尽量靠近一些去打量周君阳，看了半晌，方皱眉道：“你变黑了，也瘦了。最近新工作很辛苦吧？平时要注意多休息。”
周君阳自摸一下下巴的小胡渣，笑道：“黑吗？我感觉和以前差不多，瘦是瘦了两三斤，爸，您的眼力劲还是那么准呀。”
周文道：“现在不是有那些智能眼镜么？说不定我就带着智能眼镜？有那玩意，看东西当然准了。”
周君阳愕然道：“您该不会真的带着那种眼镜吧？”
周文摇头笑道：“呵呵，我也就说说，这是普通近视眼镜而已，家里有老辰在，用不着其它杂七杂八的小玩意了，这智能那智能的，其实都没有老辰聪明。”
周君阳虽然极少体验过那些智能科技产品，不过他至少知道市场上出现的一些新型仿生智能机器人看起来还是很高端逼真的。而那个老辰，光是外型就土得不行，功能再好，不也就属于家庭式管家类机器人么？
于是道：“爸，您就爱夸老辰，毕竟它是您做出来的，我不是说它不聪明啊，不过您当初怎么不在它外形上多下点功夫呢？”
周文沉思片刻，忽然正色道：“小九啊，你记住，外表好看的东西不一定内部强大，内部强大的东西又不一定对人类有利……不能轻易被光鲜的外表欺骗，要学会越过表面去了解事物的本质，知道吗？”
周君阳勉强听懂一些，点头道：“我明白了。”
说起好看的外表，他又想到了妹妹，那天使般的小话唠这个周末怎么不下来看电视呢？难道一大早就和乔安娜阿姨出去玩了？父亲昨晚发的信息，应该没什么大事的吧？
他正疑惑，老辰无声无息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一只机械手擎着茶托，茶托上有一壶刚泡好的茶，两只空茶杯，只见它轻而稳地将茶托放到茶几上，给两只空杯倒好茶水后，转身又回厨房干活去了。
整个过程十分顺畅，丝滑，让人回味。
周君阳扭头看着它消失在拐角处，又顺便左右前后扫视屋里每一处角落，终于忍不住问：“爸，妹妹和乔安娜阿姨不在家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