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急促的手机铃声达到了最刺耳的分贝,加上强烈的震动,逼得周君阳不得不撑开惺忪睡眼,抽搐似的,伸手往床头柜上胡抓一通。
摸到手机后,他看也不看来电显示,直接贴住耳朵,扯开干枯粘稠的嗓音,发出一声低沉的“喂——?”
电话那边的人顿了一顿,方道:“你怎么还在睡?”
周君阳懒懒的道:“嗯……我刚醒,请问你是谁?”
他回忆着这声音,突然一个激灵惊得他猛睁大双眼——是她!
“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么?”
果然是林引月。
周君阳猜对了,急忙坐起身来,道:“这么早,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他记得一直以来和她联系都只是发信息而已,今天她怎么打破常规了?
“嗯,从来没打过你电话,想听听你在电话里的声音。”
周君阳仍有一些初醒的迷糊状态,揉着眼睛,道:“哦——这么突然,然后呢,还有别的事吗?”
林引月怔了一下,道:“我昨晚没睡着,想了好多事情,以为过了一个晚上会有奇迹发生,你会改变心意,现在看来你还是没把我放在心上。那我明白了,对不起,打扰你这么久,以后不会了。”
周君阳似懂非懂,待要问清楚,她又抢先说话,道:“不过你是不是也要向我说声对不起呢?昨晚确实是你惹我生气的吧,而且一个晚上也没问我到没到家,今天还要我主动找你,你不觉得那样过分了么?”
周君阳这才下意识去回想昨晚的事,神志几乎清醒后,叹一声道:“嗯,我昨晚确实过分了。对不起,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林引月没回答,安静了好一会,才道:“谢谢,没有别的意思,你只要知道,有你这句对不起,我们谁也不欠谁了。你忙吧,我也要忙了。”
她挂断了电话,周君阳也放下手机。
谁也不欠谁意味着什么?以后他们是恋人还是朋友?从来就不是恋人吧,最开始的两次不都是演戏么?昨晚虽然赴约了,可是闹到不欢而散,那肯定也不对,大概还是朋友……吧?
“不知道,不想了,等会还要去爸那里……”
他茫然枯坐着,嘟喃一句,又拿起手机看看时间——还差半小时才到闹钟响呢!
但是他也不打算再多睡,一想起昨晚父亲的信息,他便心急,匆匆下床去刷牙洗脸换衣服了。
吃完简单的早餐,时间正好七点,然后出门,目的地:越光城。
周君阳家所在的天鹅村花园小区东南西北各一门,他直接从西门出来,这边离地铁站最近。
一年前,蓝岩城因为一些政策原因迟迟没开通直达越光城的城际高铁,以前去越光城要坐城市大巴,得花费一两个小时,如今有了高铁,只需半小时便可到达。
但是地铁与高铁的大规模建设,不仅改变了城市地面的道路走向,更涌现出许多新旧融合起来的建筑,那些建筑独有的风格十分有观赏价值。
周君阳到了越光城高铁总站,选择排队上了一辆出租车——他还得在越光城内绕上半小时的路途才能到父亲所在的东郊区。
东郊区离市中心比较远,虽然可以转坐地铁直达,但所费时间几乎一样,也就快五六分钟,他宁愿在出租车上多看看省府越光城的独特风貌。
回想起来,周君阳这一年去父亲那里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很多。
要在一二年前,他被省武术队开除后,也就是第一份工作丢了以后,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往返蓝岩城与越光城一次,每次只找父亲和妹妹吃饭聊天,当然乔安娜阿姨也在场——乔安娜是周文的现任(第二任)妻子,利坚国人。
据周君阳所知道的,她与父亲是在几年前的北极某科研基地工作时认识的,后来他们如何发展到结婚生女,大抵因为志趣相投,日渐生情罢。
周君阳并不抵触父亲与乔安娜的婚姻,因为在此之前,他生母更早两年便去不列颠国再婚定居了。
生母的现任丈夫竟然是追随她多年的乒乓球迷,一位小有资产的不列颠国商人,开着几家古董收藏店,有着典型的西方浪漫与热情奔放。
那商人喜欢周游列国,搜罗古物,如此性情,与周君阳生母可谓一拍即合。
当她与周文的婚姻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离婚后,这不列颠国商人才开始正式追求她,也是耗时三年,她才动的心。
后来她想要带着周君阳一起出国长住,被周君阳拒绝了。
虽说早年父母离婚的导火索是由父亲自甘沉沦而起,但周君阳最牵挂的人始终还是父亲。
他不愿意离开,坦白了理由,母亲便没有再勉强,和着那不列颠国男人,想方设法送了一些他愿意接受的礼物,聊表心意而已。
离开那一天,她哭着向儿子交待,要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那个男人,一家人之间即使分开了,也是和平的,没有恨,也没有怨。如果将来哪天在国内过得不快乐,有任何困难都可以随时去不列颠国找她。
周君阳只会点头答应。
那时他才17岁,与父亲一样不懂女人心,不懂得说温情动人的话来安慰母亲。
直至他回到空落落的家,才瞬间体会到父母真的都远离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这间老房子,只剩下自己孤独生活,那时他的心才难过起来,像被烧红的铁索紧紧绞着,痛到窒息。
那一天晚上他哭得稀里哗啦,不可自拔。
家人永远是他最在意的。
有人说周君阳母亲的经历简直就像电视剧桥段,却不知他父亲的故事更加传奇——
年纪轻轻即破格当上顶级学府的副教授,备受尊崇,可是不到一年时间,自己花费大量精力做实验,编代码,写论文,最后出来的论文成果竟然被同事偷偷拿去发表了。
那同事还是平日里对他称兄道弟的正教授,周文与他相争无果,又向校方领导投诉举报,仍然不被理睬。
后来他打听到那同事与校方某高层领导是亲戚关系,如此他便懂了,不再做其它无谓反抗。
好友的背叛,世态的炎凉,使周文大受打击,接着就自甘堕落了一段日子。
原来他与前妻就感情越加淡漠,他的消沉更是给脆弱的婚姻雪上加霜,煎熬着煎熬着,终于离了婚,他自愿净身出户。
尽管还在学校维持原职,住着分配的高级教授别墅,却再无昔日风光,人人排挤他,说他是骗子,温顺而执着的他为了工资,为了完成其余实验,只能委屈求全得过且过。
以为这辈子要完了吧,2012年的某天忽然出现两个外国贵人。
不知他们如何得知那篇论文是周文所写,对他十分赏识,于是他得以被聘请出国参加一项国际联合的科研项目,学校领导大概因为当年的事对他既愧疚又不安,他如果自愿出国,当然表示支持,更愿意为他保留职位,期待他大有所成归来。
周文不记恨学校,他的性格那样温顺,对谁也恨不长久,何况越光科技大学的做法让他重新感受到一些温暖,他释怀了当年的遭遇,大方感谢了学校领导。
上飞机前,他只给周君阳发了一条告别短信,便远赴罗斯国北极圈以北的某处科研基地。
几年时间里销声匿迹,留下前妻与周君阳母子二人在国内相依相伴,不闻不问,如此做法让前妻彻底死了心,断绝念想,接受了不列颠国男人的追求……
2016年周文前妻再婚并随丈夫出国定居了,2018年周文才回国,陪伴着一位利坚国女生物学家。
两人低调再婚,并且两年后老来得女……
以为他的人生又迎来第二春,可以重获幸福了吧,可是2020年女儿出生时,却让在场看到的人都大为一惊——那婴儿的头顶天元位置竟然有一个凹下去约两厘米的小窝。
大家心情黯淡,惋惜不已,心想这必定是先天缺陷儿了。
医院方面担忧周文控告他们没做好产前检查,不敢声张一字,可是周文却不在乎,表示小孩子体型体重正常健康就好。
所谓家丑不宜外传,当时他只要求所有人达成一个口头约定:绝不向其他人透露小孩出生的事情半句,于是亲朋戚友们知道周君阳妹妹出生的少之又少。
甚至周君阳也是在妹妹出生半年后才知道当年的事情。
起初他与别人一样,为妹妹的先天缺陷心疼惋惜,可奇怪的是,几年过去,妹妹头顶的小窝竟然恢复平整了,小模样越长越俊,漂亮得不可方物。
周君阳猜测也许混血儿都是那样的。
妹妹的一双大眼睛里挂着一对宝蓝色眼珠子,宛若两座熠熠生辉的星辰,双眼皮与卧蚕仿佛被精雕细琢过,高而不突兀的鼻梁小巧肉嫩,两边嘴角自然上翘,一张小圆脸总觉得微微在笑着,使人一见便倾心,再见即倾城,啧啧叹为天人。
因此,周君阳更加乐意去父亲的住所,既能陪老人聊天,又可以逗可爱的妹妹玩耍,如果时间允许,他是不厌其烦奔波于两城的。
只不过今年起,他的新工作尘埃落定,在一家超大型连锁健身中心的武术馆当教练后,一下子就忙得不可开交了,两三个月才能来越光城一趟。
做武术教练会那样忙碌,是周君阳始料未及的,他从前在省武术队当主力兼教练时,也没发现有那么多人热衷练武。
最近他又常常自问,难道自己被省队开除后那一年时间的闭关(死宅在家),外面的世界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