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绿树掩映的二层房子里还亮着灯。文森佐克里多放下手里的书,看看时间已经一点多了。他刚才看的那一段说,女人在怀孕期间激素水平会时常波动,伴随着情绪就会波动比较大。
他看看身旁睡着的人儿,露出怜爱的微笑。今天早上去机场把索琳和雷昂送走,她就狠狠的哭了一通,下午在院子里看到去年种的三十株郁金香都冒出了嫩芽,又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她也笑自己最近泪腺好发达。
马蒂娜曾说薇薇和郁金香的气质很符合,他也这么觉得。郁金香是一种很耐寒的植物,营养都含在一个个的花球里,每年秋天埋到土里,却要到转年的开春才会冒出芽来。在漫长又寒冷的几个月里,你不知道土里到底在发生什么,也不晓得明年它们会不会真的努力破土而出。
若是畏惧严寒想把它们拿到室内来呵护,那是万万不可的,不经寒冷侵袭,郁金香就不会生长,更不会开出艳丽的花朵。而他所认识的薇薇,又何尝不是经过了风雨冰霜的历练,而愈发坚强的绽放着她的美丽。
他永远忘不了两年前到机场接她的情景,那个曾经快乐无比、活力充沛的在台上和人比舞的女孩,一脸藏都藏不住的悲伤站在夕阳的余晖中,更是在车里泪流满面,那一刻,他的心里竟会涌出心疼的感觉。
他没想到第一个星期的工作就让她晕倒在自己眼前,威廉告诉他这个好强不服输的女孩几乎一个星期都没有睡觉。他坐在保健室的沙发上,看着陷入昏睡的她,竟然移不开目光。睡梦中,她伤心的皱着一张淌着泪水的小脸,他感到的仍旧是心疼,那会他就想她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和伤害啊。
可大概也正因为这份痛苦的经历,她看起来比三年前那个他吻过的甜美女孩成熟了很多,散发着一种女人的气息。在君士坦丁堡的那次大会上,她正好排在他主持的演讲会上,因为来自做相关研究顶级的团队,又师从该领域著名的老师,他对她也格外留意了几分。
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女孩子不仅有着令人眼前一亮的外表,她对研究的熟悉和热爱,对问题的归纳和总结,对事物的分析和把握,无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才想着这是个可造之材,开完会出去逛一圈就又碰到了她。她散开了上午梳得整整齐齐的一头长发,在人群中更显得纤细玉立。她在集市上试着一个又一个面具,开心得要命,然后又一路喝着啤酒蹦跳到舞台上。他看着不远处活力四射的她,心想舞蹈功底竟然这么了得。
危险的一刻,他一把拉住了险些跌下舞台的她。到底还是个孩子,乐起来就忘了北,他想着,心里却有种温柔宠溺的情绪漫上来。探戈的音乐响起,忍不住对还在怀里娇喘的她说,跳个舞压压惊吧。
那是一首经典又忧伤的曲子,也是一种很难跳好的舞。在人群稀疏的舞台上,他抱着她飞舞,如入无人之境。当乐曲终于拉上休止符,他们第一次深深对视时,面具挡不住她脸上的潮红,更挡不住那双灵动如水的眼睛,他就那样吻下去,毫不犹豫的动情。
他是一个比较随性的人,身边也从不缺乏女人的追逐,可他却超乎自己想象的享受并记住了那个吻的滋味,清新又甜美。
他牢牢的记住了她,而她却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后来很多次,当他回想起自己和薇薇的这一段感情历程,他始终觉得自己虽然看起来总是在采取主动的那一个,而实际上,在感情上他却一直是那个被动的配合着她的人。没办法,先动情的那一个总是被动的,他不介意。
他曾想过,和她的那段前缘过去就算了吧,如今是一个屋子里的上下级关系,自己倒是无所谓,她知道了反而会尴尬不知所措吧。可是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却又在那熟悉的曲子响起时,控制不住的走向她。
她会想起来吗?他竟有一丝忐忑和期待。当大提琴拖着长长的尾音滑向远方时,她眼中的惊讶和悸动,让他快乐起来,一种被想起和被记住的快乐。
他把三年前的那个吻和让她想起那个吻的举动归为冲动,作为一个冷静和自律的人,他从来都把冲动看成自己最大的敌人。可这个女孩,她却一次又一次的让他无法克制,因为她竟然和别的男生一起去情侣才去的餐厅,她竟然把他那些自己也有点恼火的动情说成做人随便,她竟然还振振有词的把这些归结为文化差异,她竟然还说她不会喜欢上他……
他真的生气了,气到冲动得又不可救药的吻了她。情之所至,他倾听自己心底的声音时,听到的竟然是三个字——喜欢她!他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在外面跑了一个星期,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他极度需要冷静一下。
冷静的结果就是,他想既然喜欢,就要和她在一起。想明白的那一刻,他也释然了,他从来都是一个果断的人。可他也知道,她还是一只受伤的惊弓小鸟,耐心的等待、给她时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把她骗回家的那天,看着她在厨房里有条不紊的忙着,他打心底里就温暖起来。他想这个家是需要一个女人了。他觉得可笑的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觉得冷清的家,这一刻的生气勃勃竟会让他莫名的激动起来。
那天,薇薇忙着做饭时,马蒂娜曾经偷偷问他,除了长得可爱还喜欢她什么。他想了一下说,她有一种傲人的风骨,却又平易近人;她好强不服输,却又心胸开阔乐于伸出援手;她善良、不自私、爱好分享,更懂得生活和热爱生活……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理性的看待她和对她的感情,那些小小的细节,一点一滴的,从那个吻留下的缺口里一日日的流入他的心底。
马蒂娜微笑说,那就好好的抓住她。他微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有一丝苦涩,薇薇她心里住着别人。
他决定以自己的方式走进她的心底,因为他发现,这个小东西已经打定主意作茧自缚自舐伤痕到底了,由着她如此下去的话,怕是要等到海枯石烂了。
他开始真正的爱护她,像一个喜欢她的人那样爱护她,用他的坚持。他看着她从一只受惊的小猫般到渐渐适应他的存在和他的方式,心中无限欢喜,他喜欢逗她,看她脸红,他知道她在渐渐的好起来。那一夜清白纯洁的同床共枕,他们终于敞开心扉,而他也终于向她表明了心迹。他知道薇薇也是喜欢他的,她只是需要时间来了解,而他,愿意等待。
出差的那一个星期,他第一次感到了思念之苦,看到她那句“我希望你可以快点回来”时,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欣喜若狂。他打了三通电话才在繁忙的周末航班中改签了提早一日回来的机票。后来他无数次的想,如果他没有改签成功的话,他要怎样才能面对失去她的痛苦。
就像一种心灵感应般,当他赶回办公室却没有找到她时,他有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他满世界的找她,在一片漆黑的实验室里拉上电闸的那一刻,他的呼吸在一片刺眼的白光中停滞,他抱起已经陷入昏迷的她,心如刀绞。他呼唤着她,为她做人工呼吸,在心里千万遍的祈祷,那是一种他再不愿经历的痛和恐惧。
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更加清醒的意识到眼前的人儿对自己是多么的重要,也让薇薇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他们终于走到一起。她的爱,他等了很久,他吻她,爱抚她,可他再渴望,仍是克制着最后一步。他告诉自己,既然爱一个人,就要爱得彻底,他知道薇薇还没准备好。
可是那一晚,当她如一道璀璨的光暴露在他的面前时,他一步就踏到了悬崖边缘,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理智和控制在那一刻全军覆没。他毫无保留的爱她,取悦她,看着她在自己的吻和爱抚下融化成一池春水。他在心里无数次的发问,薇薇你想要我吗?要我爱你吗?他要听她亲口说,因为他是如此的渴望,渴望被她需要。无尽的爱恋融入一夜的烛火中,她终于成为他的女人。
他带她回家,带她去他生命里珍视的那些地方,他们住到一起,彼此在对方的心里生根发芽,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利。可他心里总有一个念头,如藤萝般缠绕着他。他不明白,那个曾经狠狠地伤害了薇薇的人,他怎么忍心,他又怎么会能够舍得放手这样一个可人的女孩。
答案终于在那一晚揭晓,两个大男人坐在酒吧里,为了同一个女孩。现实竟是一副如此无奈又残酷的画卷,而薇薇还蒙在鼓里。他的心沉下去,既为眼前这个颇为悲壮的男人,又为自己前途未卜的爱情。
可是爱情是自私的,他绝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放弃她,他问自己如果处在相同的境遇下,要如何面对。他想他会和薇薇坦白一切,给她选择的机会,她要离开他便放手,她要留下,他便同她一起上刀山下火海。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当他知道薇薇已经了解了一切的时候,他想是该由她做次决断了。她告诉他自己是多么的爱着他,但她决定回去慕尼黑。那一刻,他是害怕的,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可他也知道曾经的那段感情对她意味着什么。他注视着眼前的她,他知道除了信任他已一无所有。
她不让他去机场送她,可他还是开着车在停机坪外,看着那架飞往慕尼黑的飞机呼啸着滑行,冲上云端,直到看不见踪影。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点了一支烟,却没有吸,他答应薇薇要把烟戒掉,他想要守住每一个对她的承诺。
她不在的那四个月,他觉得整个人被掏空了,曾经的单身自在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家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她似乎无处不在,可这里又再没有她的身影。他变得有些焦躁,每天只有在收到她发来的照片时才平静下来。他时不时的查查航班,克制着自己不去点击那个购票按钮,克制着自己不飞去慕尼黑把她抓回来。他想要牢牢地把她捆在自己身边,再不要她离开一秒。
那天他以为她不再回来了,整个人沉到谷底,最怕的事情还是来到了。他站在她的座位前许久,又在皮亚诺家门外待到月亮爬上树梢。回到家的那一刻,却惊异的发现门口的箱子,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被狂喜淹没,他的薇薇回来了,她到底是爱着他的。
然而,生活总是喜欢戏弄那些站在幸福云端的人们。
当他们本以为历经了重重险阻走到一起时,却不知道一切还只是个开始。她从慕尼黑回来后,体会了失而复得之感的他越来越多的想起一辈子这三个字。趁着到日本,他想在富士山前向深爱的女孩求婚,却想不到一场天灾就这样袭来。
玻璃碎裂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就冲过去抱住了她,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薇薇!当背上传来钻心的疼痛时,他知道这次怕是凶多吉少。有一瞬间,他的心里闪过一丝悲凉,他想起那首悲伤的探戈,歌词是,差一步,我只差一步,他想终于他还是差了这一步。
然而,薇薇的勇敢震撼了他,也给了他力量。他从没想过这个一直刺激着他的保护欲的小人儿,竟会这样的勇敢和坚强,他也明白了,如果他真的死掉的话,对与愿意为了他付出生命的她来讲,将是多么的残忍。即使他已经毫无力气,即使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甚至在手术室的那八个小时里,他仍在潜意识里努力挣扎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你不能死,为了薇薇你必须活下去。
醒来的那一刻,屋里的光线十分柔和,他和薇薇都很喜欢夕阳西下,常常在那会儿出去散步,或在院子里看天。她安静的趴睡在床边,一张小脸上挂满憔悴,她一定很担心,但他们终究不会分开了。
她幸福的告诉他他们有了一个孩子,他激动得几乎忘掉了一切。他用了好一阵子才适应了自己即将为人父的事实,期待和憧憬布满心头。他和薇薇的孩子,只要想到这几个字,他就觉得自己已经幸福得不行了,他终于理解了那些爱孩子爱到有些傻乎乎的人们,并很高兴自己也将步入他们的行列。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他们不仅将要用婚姻的承诺联结彼此,更会有一个小生命,成为他们之间永远的牵绊。这个小生命,经历了东海大地震的洗礼,险些失去他的爸爸,他的妈妈又经历了这么大的恐惧和悲伤,而他仍在不屈不挠的顽强生长着,他想到这些,心头无比柔软,忍不住想要立刻见到这个小家伙。
时间指向一点半,她翻了个身,慢慢从睡眠中醒来,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自从怀孕以来,生理变化让她每天十点多睡下后,总是要在一点多钟醒来去趟洗手间。而他实在不放心她迷迷糊糊中一个人起床下地,便每天一边看书一边等待着她醒来的这一刻,陪在她身边。
回到床上,他终于关上灯,屋里只剩淡淡的月光,他抱着她,一起入睡。
“文森。”她唤他。
“嗯。”他应道。
“我爱你。”她重复着这句说不厌的话。
“我也爱你。”他吻她,更紧的抱着她,心里说,我永远都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