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睡不着,理由只有一个,文森佐和戴维两个人一起出去喝酒了,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我想到戴维他竟然会来敲门问我好不好,他是在为奥扎汗而承担责任吗?还是出于对我的关切,我可以想象他在门口踌躇了多久才会敲下这扇全天下他最不想敲的门。可我掉了那个孩子后,在施密特诊所住了那么久,他都可以狠心的从没来看过我,现在他又这么关心做什么?我本来已经平静下来,把这段感情归为历史,可他这两天的表现,又搅乱了我一池心水。
我搞不懂他,我也搞不懂我自己,他不来参加宴会我要惦记他,看到他难过我会不忍心,听到人家说他坏话我会气不打一处来的为他争辩,罗薇薇你能不能有志气一点,长记性一点!有人说过,对一个人最好的报复,不是恨他,而是彻底的忘记他,漠视他,我觉得我离那个境界还很遥远。
如果,我是说如果,戴维他回头来找我,虽然我知道那不可能,可是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如何对待呢,忍不住问自己这个问题。我第一时间否定掉了离开文森佐的想法,我甚至不敢去想没有他会怎样,而且我知道被人辜负的痛苦,我不可以辜负他,想到他会伤心我就心痛不已。我坚定地告诉自己,我和戴维就是错过了,不管他心里怎样、未来怎样,错过就是错过了。
十二点左右,门轻轻响起,我听到文森佐挂上外套的声音,一股淡淡的酒味混着他的清爽味道并夹着一丝冷空气朝我笼罩过来,忍不住深吸一口。
“还没睡着啊?”他的声音很温柔,一边撩起我的睡衣,看看腰上的瘀青有没有好一些,然后皱起了眉毛,我估计那里只会越来越深,至少要一个礼拜才会消下去。
“没事,已经好多了,在等你呢。”我边说边坐起来,先是捧着他的脸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伤痕以后,又抓起他的手,检查他的指关节上有没有红肿或者划痕,在确定也没有以后,我才放下心来。
他不解的看着我这一番举动,我解释道:“很好,你没有被戴维打,你也没有打他,你们两个没打架。”我像是宣读质检报告结果一样。
他终于搞明白了,哈哈大笑的抱住我,“原来你一直担心我们俩去私自决斗了,所以都睡不着啊。”
“你们两个没事去喝什么酒啊,害我担心。你们聊了些什么?”我很关心的问道。
“两个主题发言者聚到一起还能聊什么,当然是对当前行业领域的总结和展望了啊,交换了一下试验和模拟的新方法,还有最近新出的几个商业软件。”他狡黠的笑着,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却一味的说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那,你们有没有说起我?”我只好不顾形象的直接问他了。
他想了想,才不确定的说:“好像有那么一点吧。似乎说你太瘦,抱起来手感不好什么的……”他话还没说完,就接过我丢过去的一只枕头。我决定不理他了,转过身去,打算睡觉,真是太气人了。
我是假装生气,撒娇等他来哄我的,可是扭过去一会儿,身后却没有响动,也没有声音,他没有凑过来,不禁觉得很奇怪。又等了一下,终于沉不住气了,转过身来,却看到他一脸的悲伤,表情严肃的望着我,一副很受伤的样子,突然觉得好心疼,看不了他这个样子。
我赶忙坐起来,抱住他亲了又亲:“不闹了,不闹了,别生气了好不好?”想起来以前杜妍总说,男人也是需要哄的,现在才算明白,只是我还不知道他到底被触到哪根软肋了。
看他还是情绪不高,我只好继续哄:“我手感不好,让您受委屈了。我不够黑,不够胖,五官不够扁平,不够代表亚洲特征,给您丢面子了。给我个机会,慢慢改好不好吗?”
他终于笑了,“这怎么改啊?”
好,好,说话了就好,“晒太阳,哪儿晒往哪儿站,不黑的跟碳似的不进屋;每天吃,什么热量高吃什么,肯定会长肉,手感会变好。”
“那五官不够扁平怎么办?”我知道他在逗我,也只好配合顶上了。
“要不,每天趴着睡?不知道会不会有效哎。”我做出努力思考状。
他终于被我逗笑了,我就喜欢他的笑,迷死人不偿命。“不生气了?”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谁说我生气了?我有在生气吗?”他做无辜状,天知道他刚才的表情多吓人。
“那你干吗不理人啊?表情像要哭似的。”他抱着我,右手在背后的伤处轻轻按摩着。
他叹一口气,“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突然这样转身离我而去,我要怎么办。”他的口气又伤感起来,我的心也又痛起来。
我才想过这个问题,他就感觉到了,这也算是一种心有灵犀吧。我捧起他的下巴,很坚定地看着他,“你说过不会放开我的,我也不会离开你的,除非,你不要我了。”
他抱紧我说:“我如果告诉你,我可以感觉到戴维他还很关心你,甚至爱着你,我是不是很傻?”他的口气中有很多无奈,“可是即使我不说,你自己早晚也会感觉到。我希望你留在我身边是因为单纯的爱我和觉得幸福,而不是因为你认为戴维他不再爱你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千回百转,我却听得明明白白,整颗心如搅在一起的痛,也紧紧抱住他。我现在更清楚的体会到,男女在一起,是需要互相支持和互相温暖的,我从前一直跟他索取,他就像不会燃尽的火种,源源不断的任我予取予求,可他到底也有脆弱的一面,对感情不自信的一面,也有他的无力感,而我需要给他力量。
“你说戴维他还爱着我,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即使他对我还有爱情,我对他也只有过去的情分了。如果说这次到布拉格来,我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我终于分清了爱情和感情的不同。我或许还没有忘掉过去,但那只是一种独自缅怀的感情,而我心里的爱情,现在整个属于你。”
我真诚的看着他,他感动的回望着我,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这么直面的剖析自己如何看待当下和过去,我为自己的坚强和成长而欣慰。
“谢谢你,薇薇。”他侧过头,我迎过去,我们的唇贴在一起,双手在互相抚摸,一段赤诚的爱情相互告白之后,没有什么比身体无距离的贴合更能表达彼此的爱意,这也是一段恒古不变的定律。他拉上床头灯,屋里只有地灯发着橘色朦胧的光……
会议的最后一天,奥扎汗没有再跟上来,即使是远远看过去,仍能看到他的鼻子青肿着,文森佐那一拳还是很有力道的。
我和戴维也没有再独处的机会,我想和他说奥扎汗这人不可留,却也终于没有机会对他说。他已经恢复了温暖和煦的风格,淡淡的,心平气和。隔着人群我们互相点点头,他的眼神又是清澈无波的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刻意回避我,不过我想那都不重要了。
最后一天的会议只有半天,北野团坐下午的航班就要返回东京了,中午我和他们一起吃饭。走了三年,如今除了藤井助教,跟出来的学生我已经都不认识了,而我对他们来讲,也只是传说中的一个前辈。
“罗桑啊,你毕业的时候,我的赠言还记得吗?”我知道北野老师他又要叮嘱我几句了。我点点头,“您的教诲我一直都没有忘记。”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走的时候,和我同时毕业的还有星野,在欢送会上,北野老师照例要给我们两个人分别赠言。他早就知道星野对我的追求,也知道我们是没有可能的,他虽然一直对这个事情装傻,没表过态,不过那天他给我们俩的赠言却很有意思。
“按照惯例呢,我应该先对罗桑说几句,因为罗桑是前辈,不过今天我想换换顺序。”北野清清嗓子,“星野君,你终于要成为社会人了,从学校到社会,这虽然是每一个人都要经历的,但对于个体而言,还是人生里很大的一步。”
他喝了一口酒润润嗓子,继续说:“你对未来的艰辛应该已经有了一定的思想准备,但我还是要提醒你,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只考虑事业。有些你现在渴望追求的东西,待你事业成熟以后你才有机会得到。”
他又转过来面向我:“罗桑啊,你要去海外,我是真的很伤心啊。幸好杜桑还在,否则我也提前退休了算了。”北野的表情像要哭一样,真庆幸他老婆不在这里,否则定要误会。“罗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聪明、能力强、性格好,人长得也漂亮,在我教过的这么多学生里,是很少见的。这次你离开日本,虽然还是要去大学,但到底身份也不再是学生了,对于你今后在研究方面的发展,我是一点也不担心的。”
“我想说的是,对于女性来讲,无论你的事业做得多么好,都是需要家庭的温暖的。我相信你对自己的另一半一定有很高的要求,不管你的条件是怎样的,我都衷心祝愿你找到合适的爱人。”北野很慈爱的望着我,我的眼睛就有些模糊了,很真诚的祝福。
我把三年前的这段记忆完整的复述给他,他微笑着点点头,“这三年你一定成长了不少,无论是研究上还是人生经验上。戴维和文森佐都是很出色的人,你的眼光很好,当然,他们的眼光更好。”北野永远是护着“自家人”的。
“你和他们之间的那些纠葛一定是有各种各样的前因后果的,我不清楚,也不好妄下结论。不过有一点你记住,做人万万不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只能往前看才能前进。既然你现在和文森佐在一起了,就要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变成过往了,才想起来珍惜。”
北野难得这么语重心长,他讲得话更是字字珠玑,“老师,我会记住的,请您放心。”
我把北野送到酒店门口,对他深深鞠了一个躬,一直目送他的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走回去。
昨晚文森佐和戴维他们两个聊了什么,我到底还是不知道,不过我也不再关心了,心里只是默默念着:“向前看,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