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对着他躺下,钻到被子里,被子里也好凉。我尽可能的靠着床沿的这边,想要和他保持最大的距离,两个人的中间几乎可以再塞进来一个人。我心里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妥,一点睡意也没有。
文森佐倒是大方从容,我贴边儿躺下后,他也没说什么,又看了一会书,好像把一章看完了,才把书合起来,然后关掉了床头灯。屋子里顿时黑下来,窗外的路灯混合着月光照进来,透过纱帘淡淡的披在室内,也披在我们身上。
我大气也不敢出,一直侧躺贴在边上有点累,想换个姿势,又不太敢动。坚持了一会儿,感觉背后他那边也没有什么声音,好像已经睡着了。我突然有点放松,心里嘲笑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作紧张兮兮了。
想着他大概睡着了,我就很心安理得的向左平躺过来,顺便朝他的方向瞟一眼以确定他确实睡着了。没想到这一眼瞟的我吓了一跳,这个人完全就没有睡!他朝我的方向侧卧着,用手托着头,正一脸坏笑的看着我。
我突然看到他在看着我,紧张得要命,下意识的往回躲,却忘记了自己一直贴着床沿,这一转动作猛了点,几乎就要从床上滚下去,被他一把捞住,拉了回来。
“你,你干嘛不睡觉看着我啊?吓死人了。”我一边平复呼吸,一边跟他抗议。
“我只是想看看,你那样难受的姿势可以撑多久,睡不睡得着。”他蓝色的眼睛里全是戏谑,在夜晚的黑暗中泛着点点光芒。“靠过来一些,我不会怎样你的,过来会暖和很多的。”
他又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确实很冷,我的脚都是凉的,一直没缓过来。我看看他真诚的目光,人家又把话说道这份儿上了,再保持这个防备的姿态好像有点颇为小家子气。
于是我朝他的方向挪过去,一种男性温暖的气息就罩过来,我又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轻松多了。
“困了吗?”他问。
“一点也不困,今天大概是突然遇到故人,有点兴奋了。”我眼前一边回放着白天那些事,一边回答他。
“星野他很喜欢你啊。”他不是发问,而是感叹道。
“他是个很好的人,但是我们不合适。我对他只有朋友的友谊,没有喜欢的感觉。”在这寂静如水的夜晚,不知为何我也没有虚掩搪塞,对文森佐也很坦诚的说出实话。
“真是个可怜的家伙,我很同情他。”他淡淡说道。
“我以为你很讨厌星野呢,灌人家喝那么多酒。”我看向他。
“我可没有灌他,明明是他自己太弱了。”他分辩道,停了几秒,他继续说道,“其实,我不仅不讨厌他,还有几分欣赏他。”
我索性翻过来面向他,“欣赏?”
“嗯。默默喜欢一个人那么久,长途跋涉、争分夺秒的赶过来,也只为看一眼。”他讲得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内疚。
“可是感情既不受自己的控制,也无法勉强对方。我欣赏他的隐忍和坚持,也同情他的处境。”今天他比往常话要多,语气中有一些淡淡的忧伤。
“他喜欢我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没给过他任何可能的暗示,我觉得如果不能接受他,就不要给他希望。我一直真心祝福他找到属于他的女孩。”我实话实说,不知道除了接受他,还有什么能够不伤害他的圆满解决方法。
“你这个心狠的姑娘啊,”他转过来深深的看着我说,“我都觉得自己和他同病相怜了。”
“同病相怜?什么意思?”我的心突然跳快了半拍。
“喜欢你这个傻傻的姑娘却得不到回应的可怜人啊。”他的表情里没有一贯开玩笑的色彩,看起来有点认真的小性感。
我下意识的摒住了呼吸,他说他和星野一样喜欢我,他这算是在表白吗?我要怎么回应才好?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觉得这句话答得实在是糟透了,可又不知该说什么。
“不喜欢你怎么会想要抱你、亲你呢,傻姑娘。”他估计很想要严肃一点,但面对我蠢蠢的问题估计实在是绷不住了,半笑着说。
“我以为这只是意大利的习惯,你们不是都挺随便的吗……”说到后面我自己都快听不清楚自己的声音了,我觉得他应该已经气得准备要打我了。
不过他还是笑笑的看着我,“随便也要看对象的啊,对喜欢的人才会想要随便。”他的蓝眸里浮动着温柔的光,让我有点迷乱。
“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没觉得自己哪里比翠贝卡好。”我说得有点气馁,但也是我的真心话,我一直知道文森佐对我的不同和亲密,但我不能往那方面由着自己想,因为我没有足够的自信。
“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是会觉得好一点还是更郁闷了?”他很耐心的回答我,“人和人没法直接比较,只是机缘和感觉在支配。”
我突然觉得很感动,他竟然这样和我说他的心里话,我一直觉得捉摸不定的他,竟是这般心思。可是现在的我也真的没法抛却一切和他开始新的发展,慕尼黑的那两年,我和戴维的欢乐与伤痛,还像纵横交错的藤蔓缠绕在我的心头,这大半年,我逐渐开始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可是面对一份沉甸甸的感情,我还没有准备好重新上路。
我向着他的温暖又靠过去一些,他索性张开手臂把我揽进怀里。我枕着他的胳膊,面向他,抬起头想着要怎样告诉他我的心思,他却先开口道:“我没要你急着回答我,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我说过,过去的事情会慢慢淡去,但需要时间,你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好了的时候,其实已经忘记很久了。”他的目光中流动着温暖和真诚,这是我很少看到的文森佐的一面。
他的话让我如释重负,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他的,我绝不会随便接受不相干的人的拥抱和亲吻,我没有抗拒他,是因为他是文森佐,我喜欢他,他不是“别人”。如果我在遇到戴维之前遇到他……突然很想说命运弄人,我明明就是在遇到戴维之前在君士坦丁堡先遇到了他,可惜我们只差一步。要是三年前的我,我一定会方寸大乱的爱上他吧,可是如果是那时候的我,他还会如当下一般对我情有独钟吗?
他的臂弯让我逐渐恢复了热度,他轻抚我背部的手让人无比踏实,我安心的沐浴在的他的气息里。想想刚刚的一切,突然觉得很有趣,禁不住轻笑起来。他很不解的看看我问:“怎么了?”
“人家表白不都是在很浪漫有情调的地方,然后很正式的进行吗?为什么你的表白是在床上,黑灯瞎火的,我们还抱在一起,觉得好好笑。”我说出来后更觉得好笑,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
“真不知道你从哪里看来那么多老土的桥段,都说了要入乡随俗,这是我们意大利式的表白。”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只是更加紧紧的拥住我。
我以为在他的浓烈气息中会难以安眠,却没想白日的种种疲劳让我的眼皮很快沉下来,在他安心的怀抱里进入梦乡,睡梦中感觉他轻轻的吻了我的额头,还有我的眼睛。
一夜无梦,久违的好觉!阳光从纱帘里射进来,清晨已在召唤。我翻身起来,发现文森佐已不在床上,不过他那边还是温热的。我跳下来奔进洗漱间,快速的刷牙洗脸化妆吹头发,又换上昨天带来的衣服,动作之迅速又破了我的新纪录。
把床和浴室简单打扫了一下,我可不想中午清扫阿姨过来,看到凌乱的床单和满地的长发浮想联翩,虽然我不认识她,也觉得很不爽。
下楼来,看到文森佐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了,他笑着看看我点点头,我有点不好意思,一转身进了厨房。麻利的煎了两个鸡蛋,把面包放到烤箱里做了两片土司,又把一个苹果切成薄片,配上牛奶,搞了个很简单的早饭。吃饭的时候,他很满足的说:“以后就该常把你掳过来住,有益身心健康。”
饭后我们快速开车赶回皮亚诺家,接上已经醒酒的星野,直奔费尔诺机场。路上星野一直在道歉,说自己昨天竟然喝醉了,给我们添了麻烦,悔得不得了云云。
到了机场,我本以为依照文森佐的性子,他会和我一起进去送星野,没想到他却说:“你自己进去吧,他一定有话想单独对你说,我在外面等你。”
在过安检前的甬道上,我和星野面对面站着,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再见,更不知彼时各自冷暖辛酸。他的口袋里露出手绢的一块格子边角,我才猛然想起那是他毕业答辩那天我送给他的庆祝礼物TAKEO限量手绢,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在用。
“在昨天从米兰过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怎么和你开口。”星野果然有话要对我说,“我从杜妍那里听说你离开了慕尼黑,也遇到了一些感情上的问题。”他措辞很小心。
“我想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我终于可以站在一个高度上保护你,给你幸福。我想带你离开这里,回日本去,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他说得很伤感,我的心里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因为我知道他这样说,其实后面还有一个“但是”。
“但是,我来到这里,看到如今的你,更看到有人已经又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你的背后支持你,我倒突然有些释然了。”他的笑容里有苦涩,但也有坚强,“薇薇桑,只要你幸福,我就高兴,我也会幸福的,请你放心。”
我对他很努力的点点头,看着他提起行李朝通道走去,直到看不到背影,眼睛有点模糊。
从机场出来,看到等在外面抽烟的文森佐,恍然间像回到大半年前刚来的时候,心境却早已不同。他见我出来,掐灭了手里的烟,他从不在我面前吸烟。我朝他走过去,第一次主动挽起他的手。
他仍是淡淡的笑,握住我手的大手轻轻用了用力:“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