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攫取不算快乐的有关过去的记忆，沙莎一边对前桌同学——傅叶函——说起往事。
这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生活的莫测就在于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给你一颗甜枣，什么时候给你一个巴掌。父母在她高一的时候突然宣布离婚，妈妈带着她离开了爸爸和哥哥，去了外地，沙莎自此觉得日后再没有什么能打击到她了。不料，生活又送了她一个更疼的巴掌。比她高两届，考取了C大的哥哥，在大二寒假时，为了救一只掉进游泳池的波斯猫出了意外。
“我哥本打算寒假去陪我和妈妈过年的，但他的一个朋友过生日，他要等到生日会结束才去，没想到……”
傅叶函递过去一张纸巾，揣测着说，“你是不是怀疑你哥哥的去世不是意外？”
“谢谢。”沙莎用纸巾拭了拭眼角，随后从手提包里掏出两张名片、一张照片和一本A5大小的日记本，依次在桌上摆开。
她指着其中一张名片，“这个人，就是当时负责我们家民事理赔的律师。”又指指另一张名片，“能看出区别吗？”
“他换了一家律师所。”
傅叶函对比了两张名片，除了律师事务所和办公固定电话外，其他的信息都没有变更。
“新换的这家事务所是不是跟你哥哥参加的生日会有某种关联？”
虽是问句但傅叶函说得肯定。
“我就知道我找对人了。”沙莎会心一笑。
“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相信天意吗？”
除了“天意”，沙莎再想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女性大概天生自带第六感。
哥哥去世三个多月，一家人才有勇气收拾他的遗物。第一眼看到夹在哥哥衣物里的那条灰白色羊绒围巾，沙莎就直觉这不像哥哥会买的东西。她下意识地去触碰，折叠整齐的围巾被打散，露出它裹挟的秘密——一本日记。这个日记本不是她第一次见，却是她在哥哥出事后第一次想起。
一本带有密码锁的日记，就像伊甸园里诱惑了夏娃的那枚禁果。这么久以来，被沙莎深埋在心底的那个可怕念头——参加生日会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是我哥哥出了事？——终于在它的助力之下，破土而出，盘桓不去。
或许是情感立场不同，父母在这场变故里的表现还没有她来得坚强。仔细想来，世事十足讽刺味道。父母过去因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到离婚，现在却因中年丧子的大痛重新走到一起，虽然暂时还分居两地，但关系变得融洽多了。面对好容易缓过来一些的父母，沙莎决定独自验证那个可怕的怀疑。
哥哥的事情是父母一起去C市交涉的，暂时不便问他们，就剩下一个人——负责民事理赔的那名律师。打一个电话就好，只要对方说是意外，自己就放弃，谋杀什么的，只在小说或影视里才有。
打电话之前，沙莎这样对自己说。
按说应该拨打手机，可沙莎盯着好容易从妈妈房间里翻找到的名片，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名片上刻印的办公室固定电话。从电话那头，她得到一个消息，那名律师辞职了。
这简直是老天在推波助澜。
好容易捱到高考完，沙莎跟妈妈说她想回一趟F市看爸爸。这不是撒谎，她只是故意没说在那之前她要先去一趟C市。按照名片上的地址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家事务所，她很顺利地从前台那里打听出那名律师在这家事务所关系比较好的一位同事，又从这名同事的口中打听到他现在的律师事务所——信盛律所。有了方向，调查的难度也就小了些，功夫不负有心人，沙莎发现她哥哥一个同学的表哥正是这家信盛律所的合伙人，而那个同学，那天也参加了生日会。
“这张照片原来是夹在这个日记本里的。”沙莎把照片推到傅叶函面前，“这个人就是我哥哥。”
“中间这个女生就是那次生日会的主角，她左边那个男生就是我怀疑的对象，跟他表哥一样，都长了一双欠扁的桃花眼。当我在信盛律所的展示墙上一看到他表哥的照片，我就怀疑上了，一查，果然是亲戚。”沙莎气鼓鼓地说着。
照片上两女三男，看起来像是某次活动后的合影留念，沙莎的哥哥站在最右边，笑容灿烂又温暖。中间的女主角长发飘飘，有种古代仕女的典雅气质。
至于“桃花眼”，要让傅叶函客观的评价，并不欠扁，如果“漂亮”这个词用来形容男性又不会给人造成男生女相的误解，她想她会用到这名男生身上。
傅叶函又拿起日记本瞧了瞧，“带锁的？你知道密码？”
“不知道，照片是我用眉镊从日记里夹出来的。”沙莎脸上写满了“求表扬”三个字，“我像不像一个侦探？”
“呃，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
“真话就是，后半段值得表扬，但前半段你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你完全可以用手机直接联系那名律师，说你通过熟人了解到他的业务能力很强，有个案子想去他办公室面谈。一般都不会拒绝这种送上门来的生意，所以，他会翘着二郎腿，告知你他现在的工作单位，一面在心底泛着得意，努力回想昔日的那些成功案例，暗自猜测着究竟哪一位客户那么有眼光，把他推荐给了你。推理小说里，侦探们都是用这种伎俩套话的。这也符合数学里的最优化原则，省时又省力。”
傅叶函环抱双臂，不客气地进行点评，颇有“名侦探”的架势。
面对质疑，沙莎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想着，可惜了，若是对方能将身上的居家服换成斗篷式风衣，再叼一个烟斗的话，就更符合电影中“名侦探”的形象了。
“还有，你刚才问我信不信天意。数学里有一个概念——随机——在我看来，所谓的天意就是一种随机事件。小到我们生活里遇到的人或事，大到影响世界进程的历史事件，看似冥冥中自有天意的背后都是随机规律在支配着，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认为，数学主宰命运，这也是我喜欢数学的原因。”
“你知道吗，来的路上我就想，如果是你，一定能帮我找到答案。”沙莎的脸颊激动地泛起红晕，“当我去学校打听你家的住址，得知你也考取了C大，我就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天意，不，是数学，真的主宰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