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形貌儒雅的徐自吟，和又黑又瘦的陆琨两个进来行礼，齐墨云又想起了腰间佩囊之中那枚小小的金边白玉牌，想起了西隆山莲花台上的洛翩然和安雪明。
若不是这两个人出现，他都已经险些忘了自己还是西魏昊天门之门主。
靖王神色和蔼，吩咐两人看座，齐墨云却问道：“是西隆山还是西京城有事？为何不是赤黎堂主前来。”
“回门主的话，朝廷兵马在北燕谷州吃了大败仗，赤黎堂主身为殿前军旅将，随襄乐王东征，负了重伤，至今还在将养。”陆琨向他禀报，“这回是镇西行台出了大事，因此徐堂主从西陵山赶来京城，与小的一道来此报讯求援。”
徐自吟叹一口气，这才说道：“西萨汗国自东地峡大举入侵，贼众十余万，已夺我西卢州、西勒州等处，又在西玄州玄池湖畔，大破我师。因谷州之败，至尊调镇西行台精锐赴京，因此西道空虚，不能抵挡。至尊和拔烈丞相等，都有意请贵国，出兵相援。”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靖王和陈策等人，都愕然不已。
齐墨云皱眉：“西萨人竟然又来，敌之主将，还是巴罗佩尔和索列金么？”
“不是，”徐自吟摇头，“西萨军之主帅，叫做恩达西帕，听说乃是西萨国之枢密副使。”
“恩达西帕，竟然是他。”齐墨云大觉意外，又有些不解，“此人虽为西萨重臣，却并无用兵才干，就算贼兵众多，薛元进薛长老也不至于大败。”
“百里老将军为国捐躯，京中震恐，至尊便急召薛长老入京，出任殿前军总管。”徐自吟解释道，“如今接替薛长老的，乃是义川王西门琤。”
宗室亲王，不懂兵事，却被任命为方面主将，难怪会有大败。
陆琨撇嘴说道：“义川王此前从未掌兵，若是早知会有蛮族入寇，朝廷也不会遣他出镇西道了。”
齐墨云微微点头，沉吟不语。
他熟知西魏地理，知道西魏国镇北、镇西两处行台，辖地虽广，而多沙碛干旱之地，丁口不足。
整个西魏国，统共也只有二十万兵马，是中洲大陆三国之中，实力最弱的一个。
大败之后遭遇蛮族入侵，这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
谷州之败，魏军折损精锐，又不得不在铁栏关和丹凤关等处布置重兵，以备燕军反扑，的确是兵力捉襟见肘。
靖王不懂西魏局势，听得一知半解，便转头瞧着齐墨云，眼神询问。
一名行军参军小意说道：“蛮族入寇边境，其实不过是疥癣之患，并非十分要紧。如今我国与北燕大战才罢，亦颇伤元气，正该休养之时。劳师以征万里，那西疆之地，荒凉贫瘠，钱粮不能自给，皆赖中土输之，得亦无益。贵国君上，何不与西蛮议和，重划边界，割些城池，赏些财物，那蛮族茹毛饮血之辈，定然欢喜，岂有不应之理。”
“糊涂言语，”陈策厉声喝止，“蛮军十余万，此乃伐国之举，岂是割土让城所能餍足！”
那参军吓了一跳，慌忙低头。
“陈长史说得不错，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敌兵又至矣。”齐墨云点头赞同，“只是这事还有些蹊跷之处，本座须得再想一想。”
“既是这般，”靖王便吩咐道，“请两位使者，一块往花厅去用饭。”
众人离开议事厅，移步前往东路花厅。徐自吟不住将齐墨云身后蒙面少女仔细打量：“这位女校尉，在下着实瞧不出境界高低，莫非？”
“这位是任轻羽任校尉，本座之未婚妻。”齐墨云扫一眼徐自吟，仍旧是一身月白长衫，戴着一顶明月冠，背插麈尾，模样俊逸，气度从容，“徐堂主如今也是腾龙之境了，洛副门主和安长老两个，还留在莲花台么？”
“洛副门主如今已是天元，玄池兵败之后，她便领着崔天烈、郑金虎等门中弟子赶赴西疆去也。安长老则留守莲花台，如今她是腾龙境界。”徐自吟忍不住又觑一眼任轻羽，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她与在下一般，只有疗伤治病的本事，上不得疆场。”
他又叹息说道：“赤黎堂主受伤极重，如今虽是救回了性命，想要晋入腾龙境界，那是万万不能了。”
齐墨云不禁默然，过了好一会，才转头问陆琨：“你是怎么回事，六年了，全无半分长进。”
“小的入京之后，盘下了一间铺子，做些炊饼汤面，”陆琨嘿嘿一笑，“生计倒还好，如今正打算再开个新铺子呢。”
“…想必你做的炊饼定然是个大料足，西京城中，大有名气。”过了半晌，齐墨云才慢慢说道。
花厅陈设典雅富丽，但是军士端上来的菜肴却很平常，烧肉，白菜，还有一条烤鱼。
徐自吟还不知道靖王已经被立为太子，但他是见识过义川王的酒筵的。当初西门琤赴任，途经西隆山下源州府，他曾随洛翩然前往拜见，当时酒筵之上杯盘碗碟，教人眼花缭乱。
同样是经略行台之亲王，这位靖王殿下显然行事简朴得多。
他心下正在感慨，齐墨云放下了筷子：“入侵魏国西道行台之蛮族，乃是一支偏师。”
徐自吟和陆琨都愣住，陈策拱手问道：“还请都帅详细指点。”
“齐某曾经游历北寒大陆，西萨汗国吞并四方，十分好战。其国主铁里金托亦为雄才大略，麾下良将如云。”齐墨云慢慢说道，“如今倾力来犯，又怎么会以恩达西帕为主帅。”
“西萨军之主力，或由铁里金托亲自率领，自西地峡而来，进犯北燕。想必此时，已经踏入北昆州地界。”
任轻羽默默起身，取来了一幅中宁部洲全图。
靖王和陈策，都凑在舆图之旁仔细瞧着，齐墨云沉声吩咐：“着伍敬思所部，即刻启程，经丹山入丹凤关，为西魏国之助力。着乔运忠所部，进驻章陵，以备非常。”
任轻羽轻轻点头，转身至桌案之旁，提笔拟书。
写就之后，齐墨云看过点头，取金印钤了，交与门外当值的军士。
陈策瞧着舆图，嘴里说道：“若都帅推测为实，如今已是冬月，为避开北昆州的冰天雪地，西萨蛮人必定急速南下，全力推进至东都北面之形州、名州等处。不然，不等北燕皇帝纠集兵马，他们也就冻死了。”
靖王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形势急迫，孤今日便动身，返回麓安。北道这边，军务民政，则一并托付与齐都统。”
“兵事，齐某掌之，民政之事，还得由朝廷遣一位相臣来坐镇才好。”齐墨云正色提议，又转头对徐自吟道，“徐堂主今日在此地歇下，明日就赶回西京城去，转告天和皇帝和拔烈丞相，西道，务必换帅。义川王不可再掌兵事，齐某举荐西道师将葛洛尼哈，可为西道检校行军总管，节制各部。此事要紧，切记莫忘。”
徐自吟起身拱手：“在下今日便可动身，不必在此逗留。”
“本座知道你撑得住，可是你的白鹤受得住么？”齐墨云扫他一眼，“徐堂主，早一日晚一日，并不要紧。”
镇西行台地域极广，一府之地当得中土三四府，西萨人进兵再速，也不可能这么快杀至行台治所西垒州。
陆琨闻言，也松了口气：“小的今日要好好睡一觉。”
府衙里很快忙乱起来，宿文珍手里捏着军令，匆匆来见齐墨云：“张天武如今仍驻于宛州，咱们兵马调动，他必定以为都帅另有图谋。”
“本座会致书宛州，知会此事。”
宿文珍沉默一会：“卑职想见一见那位徐堂主。”
“可。”
宿文珍抱拳离去，齐墨云负手立于议事厅外，沉默许久。
任轻羽轻轻过来，齐墨云转头注视着她：“此事极危，若北燕君臣掉以轻心，则局面不堪设想。”
“齐大哥的意思，是想去一趟东都？”任轻羽神色忧惧，“太过凶险了，就算齐大哥武技冠绝天下，可是东都城里强敌环伺，若有不慎，妾身——”
齐墨云伸出食指，按在她的嘴唇之上：“不要胡思乱想，咱们不是去打打杀杀。”
任轻羽微叹一口气，伸手将他紧紧抱住。
齐墨云揽住她的纤腰，嗅着少女发丝的幽香，低声笑道：“如今你也是天元境界，有什么好怕的。”
“妾知道都帅是想两国同仇敌忾，共御外敌。”任轻羽闷在他怀中，嘟囔说道，“可是他们怎么肯放咱们的兵马北上。”
“的确很难，”齐墨云面上笑意消失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道，“事在人为罢。若是令蛮族杀至澜江北岸，南楚百姓，又怎么躲得过这灭顶之灾。”
乔运忠所部兵马，接了急令之后迅速离开乐乡营垒，赶赴章陵城。
原野之上，他们瞧见都帅大人骑马赶来，任轻羽坐于海雕背上，伴飞同行。
“是都帅来了。”乔运忠远远瞧见，催动异虎赶上前相迎，抱拳问道，“敢问都帅，咱们这支兵，是要往西魏去助战么？”
“不去西魏，你部只在章陵待命。”齐墨云打量着这员身形瘦高的骁将，“教人去传龙舞阳过来。”
不一会，龙舞阳骑着一只异虎，离开部伍，来见大师兄。
他额头之上，一条极为清晰的伤疤，险险划过左眼眼角。齐墨云觑着这伤疤，皱眉说道：“只差得丝毫，不然你就成独眼龙了。”
“死生有命，”龙舞阳神色沉静，“莫说一只眼，便是丢了性命，龙某也不会退缩半分。大师兄，咱们这回，是预备去西魏助战么？”
西道健儿，果然质朴刚勇，明知又有恶战，却是毫无惧色。
“不是，”齐墨云注视着他，“你且听我慢慢分说详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