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北市汐止区,大雨滂沱、哗啦作响,原有的车水马龙与紊乱喧嚣,此刻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全然消逝在盛大的雨势之中。下班与下课的人潮与五颜六色的伞面在街道上鱼贯而行,每到秋日,东北季风都会带给汐止区丰沛的雨量与高密的湿气,使汐止人每到此时便容易陷入阴郁的氛围之中。
但是这一天,汐止某处小区公寓的气氛却和往常比起来大相径庭,该说是到了非比寻常的地步。该公寓大门外停驶了两辆警车,车内却看不到半名警员,因为他们全都在三楼的住户家中调查穿梭,办理一件令谁来见了都不胜唏嘘的枪杀命案。
死者是一名年约十八岁的高中生少年,身穿轻便居家服躺卧在鲜红淋漓的血泊之中,死因为那道贯穿心脏、利落清晰的弹孔,这稀诡少见的枪击事实,震惊了在场所有众人,包含死者的父母,以及前来鉴识案情的警方。
究竟是谁这么狠心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高中生?凶手又是何等来历,竟非法持有手枪武器?种种疑团弥漫在人们的心中,当警方正提高理性警觉思索案情之时,唯有少年的父母在一旁老泪纵横、哀泣得肝肠寸断。
「怎么会这样……齐允……」
少年父亲吴灿兴跪膝嚎啕,他的双手沾满了儿子的血渍,此生他从未料想过唯一的孩子竟有日再也不能响应他的呼唤,这对他而言是极为残酷的打击,除了藉由情绪表达内心满溢的哀痛,他已别无办法。
而少年母亲陈湘锦的状态亦不遑多让,她压根不管警察叮咛的不可乱破坏现场证据的规定,她一昧双手抱紧吴齐允那冰冷的尸身,假装儿子只是沉沉睡去,安详无事,好半晌都不愿放手,最后只得由警员好言相劝架开她的双腋,强迫她至卧房内平抚失控的情绪,这才使得鉴识人员能够撒手工作,开始进行现场拍摄与指纹采证等例行事项。
负责调查此起案件的刑警队长白晟炫紧蹙眉间地看待一切,他正抑忍自身的善心以免又多管闲事去安慰死者的家属。他的前辈跟他说过,看多了死亡命案就会逐渐习惯,不再心生动摇,或陷入忧郁的情绪不可自拔,因为人类总有一死,只是死亡原因各有不同,若产生了不必要的怜悯之心,恐怕警察这份行业也做不了太久,首先自己就会把自己逼疯,又如何能帮助与保护人民的安全?
白晟炫谨守这条谏言至今,才总算当上了刑事侦查队的队长,可他认为前辈说的话语中有一处不对,那就是『习惯』。他从来就不曾习惯于看到死者与其关系人,因为只要他稍微放松一丝警戒,很奇怪的,他就会感到心底深处有什么正在汹涌而出,就像是一种与他人连动的情绪反应,受害者们的心思他都能透过『感觉』知晓,要说他的体质敏感也罢,还是想象力较丰富也罢,他从出生以来就经常被动性地在接收他人的一切,而他自走入警察这一行,这种接收的能力又变得更为强烈了。
此件少年死亡命案尤其令他觉得撕心裂肺、难过至极,吴齐允的父母肯定非常爱他们的儿子,所以情感浓烈得连他都被影响得几近喘息不过,几乎快要晕厥倒去,可是第六感高人一等如他却也有想不明白之事,那就是死者吴齐允本人看起来死得太过安详无恙了,看不出任一点恐惧与挣扎之迹,这在他杀案里是不可能有的现象。
白晟炫尚还在严正思索,手下之一的王志明倏地前来报告调查情况。
「队长,我们调查完一轮了,目前没有发现打斗的痕迹,也没发现到武器,家中更无财物损失。」
「……我知道了,你和俊伟去调小区周边的监视器,然后探访邻居问问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是,队长。」
王志明离去后,白晟炫感到自身的理智正在崩塌.怎么会连一丁点线索也没有?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密室杀人事件不成?
他犹豫不决地向少年的父母搭话,妄想找到分毫凶手留下的破绽。
「吴先生、吴太太,我想请问吴齐允他平常在学校有没有处不好的对象?或是曾经与外面的人结仇?」
少年母亲陈湘锦激动应答:「齐允才高中三年级怎么可能有仇人!他平常的兴趣就是待在家里画漫画,学校朋友也只有那么一个,生活圈单纯到不能再单纯了,一定是被人误害的!警察先生你得还给齐允一个公道!」
「伯母您先冷静。」白晟炫被陈湘锦那突如其来的神经质反应给吓到了,在这种情况之下绝对问不出所以然,于是决定从其他地方下手。「那伯母您告诉我,吴齐允学校的朋友是谁?」
若要调查年轻人的案件,从同侪身上着手比从父母身上着手来得更有效率,因为白晟炫很明了,这种年纪的孩子不见得会将隐藏的秘密告诉父母,可是却会全盘告诉最亲密的朋友。
所以,他的下一步调查目标,将是学校。
*
汐止崇峰高中的午休钟声叮当作响,学生们从教室飞奔而出准备享受愉快美好的午餐时光,本该在行列之内的三年三班学生傅翊轩却不在其中,因为此时他被叫唤至导师办公室与两名警员大眼瞪小眼,接受莫名其妙的盘查讯问。
白晟炫与手下王志明观察起这名吴齐允唯一的好友,觉得很是神奇,对方的气质看起来与乖乖牌吴齐允之间有很大的差距,不仅带点古灵精怪的氛围,说话的模样也颇有叛逆少年的势头,这真的是吴齐允最好的朋友?未免太不搭调了吧?
「你说你不知道?」白晟炫对傅翊轩的回答不甚满意。「你们老师跟我说,你们两人天天腻在一起。」
「可是放学后我们就会在公车站牌分开。」傅翊轩老实回应。「他昨天看起来没什么异状。」
傅翊轩对于自己被警察怀疑质询感到分外不爽,现在他才是对吴齐允死亡真相最不能理解之人。他们俩人从国中便认识,一同以当漫画家为志向,是无话不谈的至亲好友,现在却告诉他吴齐允被人杀害了,他才想反过来质问警方究竟这是怎么一回事?警察没能力找出凶手却跑来问他这个无辜的学生?
白晟炫当然察觉出傅翊轩的忤逆心思,遂递出名片道:「那我们先走了,如果你之后还想到什么线索,请联络我。」
白晟炫和王志明离开了校园,傅翊轩由于一股坏心情没地方抒发,索性不回教室午休,跑到操场树荫底下靠坐沉思。
他认识吴齐允将近六年,相当理解吴齐允的为人,吴齐允是一个内敛寡言的少年,通常傅翊轩讲十句话,对方只会回两句,因此吴齐允身边从来没什么朋友,两人若非因为兴趣同样都是画漫画,也不会关系亲密至今。
傅翊轩无论如何都想不透,吴齐允从何引来杀身之祸?那个家伙根本足不出户,只爱关在家里画画,再无其他嗜好,怎么样都不可能惹上仇家吧?
还是说凶手进错户杀错了人呢?
傅翊轩左想右忖半天,突然灵机一动,决定利用吴齐允的电子邮件账号搜寻对方在因特网上的动向。
他掏出口袋手机输入邮件地址,竟超乎预想跑出了多达五千条的搜寻结果,显见吴齐允是个经常活跃于网上的人,而最特殊的是,大部分的账号出现地点,都集中于名为《幻空武林传》的游戏论坛之内。
《幻空武林传》是2020年全国市占率第一名的高端虚拟现实游戏,连平常不怎么关注电玩的傅翊轩也曾听过它的名号,但他想不通的,是既然吴齐允那么喜欢这款游戏,怎么从未跟他提过只字半句?
傅翊轩好奇点击进入最新文章连结,看见一则由吴齐允账号发言的贴文,那是一篇关于副本的详细攻略,文章最后却放上了一句签名档:『我是无法天,谁能杀得了我……!』
傅翊轩感觉事有蹊跷,继续浏览吴齐允其他贴文,发现偶有几篇游戏攻略会置放签名档,可是大多数都是没有的,恐怕吴齐允是依据心情来决定是否放上这串文字。
这简单的一句话,未引起论坛网友任何注意,就外人看来,这种臭屁高傲的签名档处处皆有,但对于知晓吴齐允死亡事实的傅翊轩来说,这就变成了一个极大的线索。
傅翊轩不假思索翻找出白晟炫名片上刊印的手机号码,拨打电话告知警方所发现的事迹,可是白晟炫却给予他敷衍了事的回复。
「啊,那个啊,我们也调查过了,但那句话并不能代表任何证据,毕竟那款游戏本来就是战斗游戏,而他的游戏昵称就叫做『无法天』,会有这样的签名档合情合理。」
战斗游戏?挂上电话,傅翊轩呆滞半晌,才回过神来查询《幻空武林传》的官方介绍内容,原来幻空武林传是一款古装武侠战斗游戏,而『无法天』三个字竟高挂在官方网站之内,不为别的,是因为『无法天』现正是游戏里八大门派战力排名第三的墘天派掌门人,统领门派上千位弟子,武功高强,声势浩望。
天啊!吴齐允那运动苦手的动漫宅男有可能将战斗游戏玩出这番高等成就吗?
傅翊轩觉得不可思议,他忽然萌生了新的念头,也许,他从来就没认识过真正的吴齐允。
吴齐允比他所以为的,原来还拥有更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