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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谁是外地人

关于“外地人”,Martin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时间命题。

倒数三代或再早点,哪一个城里人的祖上,不是外地人?

在住无立身之地,吃喝要靠现赚,衣服鞋子化妆品都要靠月底结算的工钱来支付的时候,

外地人,还会在工作上挑三拣四嘛?

话说回来,刨除梦想和生计,如果不是因为什么或为了什么,谁愿意背井离乡、一年最多见一次父母?

谁愿意在父母、孩子病重时不能陪护床头?

据说,全世界的犹太人愿意,中国的温州人愿意——因为他们的全家族,祖上的祖上,就流行做生意,做老板,独自创业,闯天下。

Martin说不上愿意不愿意,只是很自然地不断升学,从村里、到乡里,到市里,接着就去到了外省,东北人都喜欢的大连,又在南方的很多地方转了一圈,福建泉州、福州,上海,杭州,广州,终于,在北京安了家。

打小,他其实对北京、对大海,对外面的世界都没什么概念。

如果说乡里、区里、市里人家的父母,还经常向小孩子灌输,将来一定要去大城市、赚大钱、做大事,享受更美生活的话。Martin的父母,可没空干这个。

Martin的小时候记忆,是从辽宁的一个小山村的离开开始的。

那是他大约6岁多的时候,全家人和全部家当——各种大包小包的衣服、被子、褥子们,以及两口黄曲柳树打的上锁的柜子,满柜子的玉米、大米、粘黄米们一起,坐着亲戚朋友家的几挂大马车,告别泪眼婆娑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浩浩荡荡地从辽宁岫岩县哨子河乡岔沟村小张堡子的地方,穿过大洋河,奔赴丹东凤城,转坐绿皮火车,反复倒车,途径沈阳、哈尔滨、佳木斯,最后去往一个叫黑龙江七台河的遥远的地方。

多年以后,应该是爷爷去世那年,已经在北京创业的Martin,特意赶回去那个离北京千里之外的小山村,给爷爷送终。当时爷爷应该是94岁高龄,比他大两岁的奶奶两年前去世,享年95岁。

其实在爷爷去世前好几次,Martin在微信上都收到了二大爷家大姐的微信,看到照片里爷爷穿着喜庆的大红衬衣衬裤,更加消瘦的、充满褶皱的脸上已经没有什么光泽,但爷爷还是笑着的,那种他一直熟悉的微笑,他不禁泪流满面。

他和爷爷,曾经共创过一个故事,一个最普通的东北内陆农村家族的辛酸又好笑的重逢故事。

那是他高中毕业、确定考上大学后,因为从小学到高中的14年时间里(他因为当时的乡里初中教学水平有限,复读了两年),只在小学三年级回过一次辽宁老家,模糊的记忆里,大概有点爷爷的样子,但又不能肯定爷爷具体长什么样子——整个家族,也没有一张最近的家族合影留下。

以回去借钱凑上大学学费的名义,他沿着当年全家搬家的路线反着走,一路汽车、火车、转火车、汽车、县乡班车地坐回去,大概一天一夜的样子,他很高兴地一个人回到了自己出生并一直长大到6岁多的地方。

县城到村里的班车是哨子河乡一个村里的,到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班车就回自己的村子不往前走了,准大学生Martin 只好两手各提着一些从县城岫岩赶车前买的礼物,下了车,和售票员大姐和司机打听好方向,踉踉跄跄地往爷爷家走去。

那是个八月盛夏的午后,那条村路两边知了在没完没了地唱歌,路两边绿树成荫,各种墨绿色的青草、杂树,和各种不知名的野花错落缤纷。路边,一条小河蜿蜒曲折着,一直伴着道路并行。河水哗啦啦流淌,一会儿靠近路基,一会儿,又掩映到几处树丛后。模糊记忆中,再前面一点儿,一处河水漫过道路的地方,应该就快到了。

就在那里,那个印象里小时候滚铁环去下面村里找出公差的爸爸必须路过的小河边,他抬眼看到对面一个略显清瘦的七八十岁的老头,骑着一辆二八大自行车来到小河边,利索地捏闸,翻身下车,挽起裤腿,准备蹚过那条正淌过路面的河。大概因为刚下过雨不久,那两米来宽的河水的两边,漫溢到两边路上长势正旺的黑油油青草的一多半高,河水有些浑。

“您好!请问您认识L 福山嘛?他就住在上面的村子里,今年应该八十四五岁了。”

对面的老头眯起眼,停下推着车子正要下水的脚步,盯着两手拎着东西和鞋子、高高地卷着裤腿,正在那头准备淌水过河的Martin,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在近处的知了们突然被打断的鸣叫声里,声音洪亮地喊开了:

你是谁啊?是到这儿串门儿的吗?我就是L 福山啊!

“爷爷!我是您的孙子L 军啊!”

爷孙俩个,就那样扔掉手里的所有东西,再别10年后,激动又快乐地拥抱在一起。

爷爷走之前,有过几次病危的消息,最后一次,全家族内爸爸他们5兄弟、3姐妹,以及附近百公里之内的爷爷的孙辈们,都赶过来送他最后一程。爸爸、叔叔、各位姑姑们,连远在千里之外的黑龙江的离家30多年的大爷,都赶回来陪床。

在北京的Martin没有去,一是公司工作太忙,但更本质的原因是,他不敢回去,不敢面对最亲近的亲人的当面离去。他不敢想象,如何面对姑姑、叔叔、大爷们痛彻心扉的悲伤。反正,他自己是不敢直面的,真的不能想象。

爷爷在连续几天的滴水不进之后,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

Martin撇下北京的一切,连夜就赶回去送别。

因为算喜丧,尽管是守灵的第一晚,多年未见的姑姑们,一边跪着,一边争抢着笑着拥抱这位“出息了”的爷爷的孙子,在几位早已赶回来的堂兄弟们面前。

当时70多岁的二姑父,一边拉着Martin的手,一边说长道短。他们都听爸爸说过,他可能回不来,公司太忙——Martin之前确实和之前一样,以为自己受不了这样的痛彻心扉的送别。

但一想到那次的河水边的重逢,他还是觉得,一定一定要亲自看着,送爷爷入土为安。

爷爷奶奶一直坚持自己生活,直到实在做饭都不能坚持了,才搬到住在乡里的小叔家。

出殡那天,是五月初的清早。一大家子数十号人和来帮忙的邻居们在小叔家喝完胡辣汤,在姑姑、婶婶们的嚎啕大哭声中,把装着爷爷骨灰盒的棺木抬上车,从住在乡里的小叔家出发,沿着那条Martin独自走过的路,去爷爷奶奶居住了一辈子的那个老房子后的坟地,准备下葬。

穿着白色的孝服,捧着爷爷的遗像,站在送丧的半挂车的露天的车厢前部,Martin和爸爸、叔叔、大爷、堂兄弟们围护着爷爷的灵柩,一面回想着记忆中与爷爷有关的点点滴滴。

正是五月初时,路两边的青山都绿了。因为出发的时间较早,很多沿路的山尖上的薄雾正在消散。那一丝一缕的薄雾,似乎总在努力抗争,希望能在被正升起的太阳的阳光穿透,被不时刮起的山风吹散之前,努力,努力,再努力,争取多停留一会儿。

山里的早上真冷,尽管孝服外穿着姑姑们找来的厚厚的棉大衣,但因为着急赶路的师傅开的车很快,迎面的冷风还是让人不时打寒颤。

那条送别的路竟然很长,长到尽管穿山的柏油路面很平整,但在柴油半挂车嗒嗒嗒的马达轰鸣中,Martin竟有足够的时间回顾了一遍自己了解的爷爷。想象中的80多岁的他,顶着花白的头发和短短的一部络腮白胡茬,一次又一次地,骑着自行车去10来里地外的乡里赶集,去下面的村里商店整箱驮啤酒,买肉买白酒……

爷爷是与奶奶一起合葬的。大家先把之前只埋着奶奶的棺木坟头挖开,把爷爷的棺木和奶奶的棺木并排摆好,把一份装着几条小鱼和一些小米、饮用水等东西的某种透气的小盒子样的容器埋在坟里。给坟头填完最后一锹土后,还在预留的墓碑处放了一碗米。三天后,来圆坟时,还在之前放在坟头、搭成一个门状的三块砖下,发现了一条小青蛇。

小叔说,这东西不能碰,他还小心地用铁锹捞起小蛇,放生了。回去的路上,Martin就想,许是爷爷奶奶为让后辈们放心——他们的这一世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看后人们如何好好珍惜生命了。这小蛇,应是闻到小鱼或那些米粒的味道,来找吃的的吧。顺便,竟被爷爷奶奶的灵魂派出来,给我们传达某种信息。

每次听到Martin讲与爷爷的那次重逢,阿W都特别的安静。静静地仰着头,一双好看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爱人表情的变化。末了,总要泪花莹莹地添一句:所以,我们都要好好的啊,要像爷爷那样,微笑地过好每一天。

阿W的爷爷,祖上也是山东人。当年没有选择闯关东,而是就近迁居河北,后来,就来河北的邻居北京了。据说,到今天,很多北京郊区县的村庄,与周边河北的很多村庄,都有一样的名字。

阿W的爷爷刚来北京那时候,北京“通县”(现在的TZ区)还是大片大片的杂树山林和土地,众多逃难来的外地人只要肯吃苦,熬个几年就能上户口。那时的很多北京人,估计打死也想不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吧——定居的外地人落户口要靠积分制,买车要摇号摇到猴年马月,一套平房带个院子的话一拆迁就变身千万富翁……

阿W的爷爷去世的早,当时,年龄还太小的她,如今几乎想不起来爷爷与自己的生命有哪些交集。只是,她一直暗自揣测爷爷也有心脏病,因为从她大爷、二大爷,三大爷,四大爷,到排行老五的她爹,都有心脏病,那老哥几个,好几位都做过心脏搭桥手术。而她因心脏病去世的父亲,早年就常年不着家,基本都在外地跑生意。

早年间,她家的光景挺不错的,很早就是村里不多见的几家有小汽车的人家之一了。那是一台夏利,国内最早普及的国产家用汽车品牌之一。在那个结婚普遍以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为三大件的年代,曾经是国内第一批爱车族疯狂追逐的梦想大玩具。这台夏利车Martin坐过,与阿W在一起没几年,那车一上路就浑身狂响,爱开车的小姨子不得不央求丈母娘出钱,换了台新车。

在阿W保留下的家里一张老照片中,Martin见过那台车当年大概刚开回家的样子,阳光下,白色的车漆闪着夺目的光,分别穿着初中生和小学生校服的阿W姐妹俩骄傲地站在车头灯两边,各自伸出一只手扶着车身,摆着现在车展模特的造型,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

阿W说,小时候,家里在村里真算是有钱的,后来就是不断有人来找爸爸借钱,爸爸又与一个叫三哥的江湖骗子瞎混,把家里有限的几套房子都卖掉还债了,不然,我家也很早就是千万富翁了呢!

留过学的阿W虽然也偶尔和妈妈、妹妹坐一起聊起本地人、外地人的各种事儿,但其实她心里和Martin一样,早就没有本地人、外地人的概念区别了。在国外那几年,虽然有了微信、视频和QQ,但每逢佳节备思亲的深切体会,偶尔有了病痛没有妈妈嘘寒问暖却有在一起相熟的同胞、同学、华人邻居们的及时帮助,让她早已深刻地明白: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

是啊,放眼全球,中国人在国外就是老乡啊。再看看全宇宙,人类在诸多未知的浩瀚星空里,全地球村的村民不也是老乡嘛?

和平年代,谁是外地人?或许,只有各种以城市命名的国内联赛,还在固执地提醒着人们:这世界,竞争无处不在。

事实上,随着中国交通网络的飞速发展,在中国经济日新月异的前进的时代大潮中,Martin的公司不仅业务持续大发展,还把很多分公司开到了新崛起的众多新一线城市中,经常坐着飞机、高铁,京津城际、沪杭高铁、广深城际高铁等现代化交通工具一天往返几个城市间的他,心里日益明白,中国人的地域观念,正在被科技和现代化的日益紧密联通给悄然抹去:本地人,外地人,还有什么区别呢?

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今天的中国人,正享受着先贤伟人们羡慕和憧憬的美好生活。跨城上班,异地通勤,正在越来越多地成为现实,也让一个个方圆百公里的城市群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小”社区。

如果算上更早的猿人时代,再早的恐龙时代,谁是外地人?

但是,还需看到的是,现实生活中,因为城市的各种资源有限,本地人和外地人天生的“自带资源”的巨大差异仍然显而易见——房子,车牌,户口,子女上学……甚至连城里最受人们欢迎的公园的门票,以及越来越多老年人喜欢免费坐的免费公交卡,都还是有本地人、外地人的区别对待的。

于是,在北京这样开始控制人口规模的大城市,关于子女结婚找本地人还是外地人这件事,着实成了很多土著观念更重的家里老人们的一大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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