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小子消失在树林中，李清霜这才头疼地叹了口气。
当初她是多瞎才觉得这家伙看上去很孤独落寞的。
抬头环顾突然寂静下来的树林，李清霜忽然觉得，无比清静。
只是这清静终究是要打破的。
确认那少年的步子越来越远，李清霜笑道，“那家伙一人折腾出的声响，倒是大过阁下几十人，还要躲着吗？你们躲得一点都不合格。”
忽然间，树林中蹿出几十道黑影，齐刷刷地围住了李清霜。
“还带着面罩？”看着他们一个个捂得严严实实的，李清霜讥笑道，“何必呢，大家都知根知底的，对吧。”
为首的男子似乎不打算和她废话，抽出利刃便冲上前去。
见他动身，其余人也猛的朝李清霜袭去。
可谁知那姑娘不紧不慢的笑了笑。
再看穆齐这边，他溜到一半，却听见身后李清霜那方向的树林传来异响。
“不是吧，她这么背的？这群人这么快动手了？”
穆齐也不是个草包，那伙人从早上便一直跟在他们身边，他早已察觉。那丫头功夫了得，想必也是早有防备。
本来他打算戳破这层窗户纸尽早收拾了他们。
但这伙人是真的多啊。
他们应付得来嘛？
他觉得他们应付不来。
所以他决定帮帮她，在清霜压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佯装被她赶走，再跟在后面护着她，等到她被围攻时他就可以来个英雄救美，虽然可能打不过这伙人，但场面一旦混乱，带着她跑肯定没问题。
他对自己多年来为了从师傅手底下拣回一条命练就的轻功很有自信。
到时候她就会感激自己，然后给他解药，顺便告诉他名字。
嗯，他果然是个天才。
于是他大摇大摆地原路返回了。
然后他发现，那一伙人，只剩下一个了。
被李清霜绑在树桩上，刀架着脖子，一脸苦命相。
这丫头也太凶残了吧……
“我原本以为我知道你功夫好，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好。”
穆齐看傻眼了，“这都是你干的？”
“你回来做什么？”
“怕你应付不过来，本想着英雄救美的。”这该死的吐真丸……
闻言，李清霜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漏洞，“你早就知道这伙人了？”
“他们早上就跟着了，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翻了个白眼，她问出她最在意的，“你到底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姑奶奶诶，当然不是了，要是一伙的，他们三天前就得跟着你了。”一边说着，他一遍翻寻着地上的尸体。
“干嘛呢你？”
“找点金创药啊，像这样子的杀手身上总该有的，你手上的伤口看上去还挺深的，擦点药会比较好。”他没有抬头，自顾自地道。
手上的伤？
她闻言愣了愣，看向自己握着剑的右手掌心，的确是被划了一下，但她自小受伤惯了，父亲从不因她是女子就溺爱她，“既然上了战场，就给我改了你那些骄气的毛病。”她父亲的话让她渐渐学会坚强，打碎牙也闷声往肚子里咽，久而久之，像这种反正不会危及性命的伤口，她就当作是划了个小口子，早晚会好。也没怎么去注意。
“别愣着，人也晕了，把剑收起来，把药先擦了。”小姑娘愣神的时候，穆齐已经搜刮到金创药，站在她身侧。
她也不知怎么了，就乖乖听话照做。
看着少年细心给她上药的侧脸，她问，“你既然知道他们想杀我了，干嘛不跑，这种情况不是应该保命吗？我们又不熟。”
少年闻言，轻轻一笑，抬头撞入姑娘明亮的黑眸中，“因为你好看。好看的小姑娘我是舍不得她受伤害的。”
“什么歪理……”她侧过头，掩饰自己通红的小脸，和越来越快的心跳。
“我看你就只是为了解药。”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他上完药，用布条给她包扎，也许是手劲没收好，惹得她轻呼了一声。“那姑奶奶，什么时候把解药给我啊？”
他似乎很喜欢笑。
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真的很有感染力。
“别叫我姑奶奶，很奇怪。”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他固定好布条，托着腮帮子望着她，“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名字嘛，我的姑奶奶。”
……！
“李清霜。”
“塞垣可是秋寒早，一夜清霜满镜中，过于清冷，和你不搭。”
“话多！”
他也不再说下去，看着那满地的尸体，难得正色，“虽然我不知道你找的虎纹玉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是能引起这么多人的追杀，想必不是什么普通物件。你若想找，以后还是不要和无头苍蝇一样瞎撞了，像你那种问法，效率低，危险性还高。”
她垂眸，所幸现在少年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没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这么做危险，只是她要确认虎纹珏到底在不在齐国手里。
把自己当作目标，引来他们的追杀，再抓住几个审问。
很容易就能得到自己要的答案。
这三日，她问过了当地玉器店铺，名门望族，询问到的答案，多数是不清楚，不知情。在这种前提下，除非齐国他们也在紧锣密鼓寻找虎纹珏，忧心被梁人抢了去，除了这个原因外，其他的解释不了他们的行动。
只是李清霜不可能和少年坦白。
但还好她已经找到答案了，接下来不必这么“光明正大”了。
“放心吧，不会了。”
她这话说出口，倒有种自知理亏，委屈的感觉，惹得少年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还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惹人家郁闷了。
到底是个十来岁小姑娘，做事不稳妥也正常，大不了他护着她算了。
何必把人家惹得不开心呢？
出于一种愧疚心理，他道
“你若是，真想找，可以去姑苏城的杨家问一问。”
“姑苏杨家？你说的是那个和你们穆家齐名的杨家？”
少年点点头，“姑苏来往人流量极大，当地更是富庶一方，倒是带动了玉器之类金贵物件的买卖，杨氏作为当地有头有脸的家族，自然不会放过玉器这些暴利行业，但他们要面子，那些不知来历的玉器，他们都在暗地里交易，明面上他们装的光风霁月的。据说禾朔地区一代许多暗中交易的玉器买卖，大多都经过了杨氏的手，若运气好，说不定你能找到一些眉目。”
真是意外之喜。
李清霜兴奋的站起身，“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诶诶诶！回来。”他拉住往反方向去的李清霜，“你去哪？”
“这荒郊野岭的，一个活人都没有，我们折回去早上路过的小摊，问问他姑苏城要往哪去。”
“我真是服了你了。”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清霜的脑袋，“跟我走吧，我认得。”
-----------------
自从李清霜离京，也有半个月了。
长安城的梧桐树已经在抖落黄叶了，北方乍起，骤然生出一股冷意。
“今年的秋，来得早了些。”
李郡王看着自己在庭院中习武的小儿子李清赟，朝身旁的妻子道，“夫人，不知怎的，我觉觉得有些不安。”
“老爷，多虑了。”深知丈夫为何不安的她轻轻握住李郡王的手，柔声道，“霜儿自小由你一手带大，她的本事你不清楚吗？再说了，禾朔地区倒也算太平，多江湖游侠，正巧现在边境暂无战事，让她长长见识也是好事。”
“养在身边十六年的小姑娘走出去了，为人父母，担心点，牵挂些，舍不得，也是正常，只是我担心的，倒不止是如此。”
“爹爹可放心吧！长姐厉害着呢，没人欺负得了他！如若！如若真有人欺负我姐姐，赟儿定要那人好看！”
约莫十岁的少年心思总是难以集中，才练了一会，便不由自主凑向爹娘。
小儿子的散漫惹来郡王不悦，他皱着眉，训斥的话即将出口，却被心细的妻子发现，抢先弯下腰，柔声道
“赟儿若要保护姐姐，没把功夫练好怎么成呢？快接着练会。”
“哦……”
看着青赟的后脑勺，李郡王十分不赞同妻子的做法，“男子汉大丈夫，如此散漫，你这般护着他，就不怕把他宠坏了？”
“老爷这安的罪名可就大了，我又没纵容他去偷去抢，怎么就把他宠坏了？何况这孩子和霜儿不一样，从小和您待着的时间短，本身对您就有些怨气。您啊，可就扮扮慈父吧，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快长反骨的时候，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伤父子和气。”
“罢了罢了，夫人有理。只是夫人你可知，我看陛下的意思，总觉得他有意要把霜儿嫁出去。”李郡王皱着眉，“这些日子，陛下一召见我，总会旁敲侧击提醒我这件事，而且你也发现了，这段时间来府上拜访的世家公子明显多了不少。这不摆明了就是急着要让我们给霜儿选个夫婿吗？”
“老爷，霜儿也十六了，到底是个女儿家，总不能老抗着刀剑去战场厮杀吧。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别的爹爹都把自家女儿当作掌上明珠，捧在手心里就怕摔了，你到好，带着她一去边境就是十年，我水灵灵的女儿，你是没看到她身上，那一道道疤，我是真心疼啊，只盼她以后能再也不上战场。”
“哎，夫人，霜儿在带兵打战上颇有天分，嫁人我总觉得委屈。何况就算要嫁，至少得配得上我们霜儿吧，我们丫头武艺绝伦，长得也不赖，聪慧通透。依我看，这长安城内，同龄人中，没人配得上我们霜儿。”
“那难道就永远不嫁了？老爷，霜儿看得上，比你觉得配得上更重要。”
李郡王重重的叹了口气，“夫人，你说要是傅家那小儿子还活着就好了，我就没那么多心思操了。”
“好端端的，你怎么提他？”
“本来也快忘了，只是前段日子，子喻那孩子还在京城时，我去给傅大哥一家扫墓刚好遇上他了。那孩子也命苦，十三岁就没了娘亲，十六岁傅大哥也在宫变中走了，后来，唯一一个弟弟竟然得了时疫早夭，留他一人孤孤单单在在这天地间扛起傅家的责任。我总忍不住想，要是他弟弟子乐还活着，会长成什么模样。当年他是少有的武艺胜过我们霜儿，诗文也胜过十皇子允漱的孩子，若平安长大，应该也是和子喻一样，忠肝义胆，文韬武略。他那候就优秀的很，还和我们霜儿自小就有婚约，哎，只可惜……”
李郡王没再说下去，惋惜地摇摇头。
“是啊，但说起子乐那孩子，我倒只记得他机灵古怪，和他兄长的性子几乎是截然不同，兄弟俩小时候，大的惯会护人，小的惯会唬人，把人唬恼了，哭了，哄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当时我们霜儿啊，和他练武时，就吃他这一套。”李夫人被勾起了往事，轻笑，“当时霜儿特别喜欢子乐，老嚷嚷着要快点长大嫁给子乐哥哥呢。”
只可惜，这样一个孩子，终究是被时疫夺去了性命。
夫妻俩想到一块去了，遗憾的对视了一眼，倒还是李夫人先开口，道，“人死不能复生，老爷也不必太遗憾，或许，我们霜儿此次去禾朔，会遇到和子乐那样优秀的如意郎君也说不一定啊。”
如意郎君？
李郡王皱了皱眉，“我还是觉得没人配得上我们霜儿。”
行吧，你就是护女狂魔。
这无关夫婿是谁。
李夫人如是想到，暗暗为以后的女婿捏了把汗，要从老丈人手里带走女儿，只怕他得吃些苦头了。
“老爷，我可必须得提醒你一句，你把霜儿带在身边上战场十年，这孩子接触的男子要么是叔叔伯伯辈的，要么就是军营里的战士，大多都不是会哄女儿家的，我总觉得，按霜儿这点阅历，要是遇上个甜言蜜语的公子，只怕得被拿下。到时她若真带个男子回来，你可冷静些。”
“！！！”
“阿嚏！”
福至心灵的，穆齐打了个喷嚏。
听到动静，走在他前头的清霜道，“和你说了多穿些衣物，你若是着凉了，问诊可又得欠我钱了。”
挑了挑眉，少年不是很在意，“姑奶奶，我都和你说了，荒郊野岭的，我没钱还你，等到了姑苏城，我指定能捞到钱还你。”
闻言，清霜想到了什么，猛的扭过头，恶狠狠地道，“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去偷去骗，我就把你扭送杨家！让他们告诉你师傅你做了些什么！”这段日子她可终于看懂了，这小无赖不怕官，不怕打，只怕自己做的事传到他师傅耳朵里。
“你可真狠，难怪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他乍舌感慨。
“我和你说正经的！”
“行行行。”
他讪笑着答应。
得到他的允诺，清霜这才安心。
“诶，我就这么一说，你就真信我不会去偷去抢了？”
“我爹说过，凡为人者，立于天地之间，最重要的便是守信。既然已经答应了旁人，就当做到。我信你，但如若你有一次背弃承诺，那我便再也不会信你。”
“嗯，爹爹教的好。”他嘴上笑道，心里却嗤之以鼻，在这世间行走，轻易信任旁人，早晚被坑。
“不要脸！谁准你叫爹爹！”
“诶你轻点，别打脸！”
这段日子，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着，倒也轻松自在。
----------------
又过了两日，他们二人终于抵达了姑苏城。
“我以为你会去杨家落脚的。”清霜从小二那要了些吃食，回到自己屋中，看着那解下背后裹着灰色布条物件的少年。
据她所知，四大家族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各家的内门弟子，所以清霜原本以为，只有她一人会住客栈。
“我不会住久的，只是你初来乍到，放你一人住在客栈，我可不放心～”他没个正经地笑道，“何况我要是去杨叔那住着，他又得犯愁府中女眷要暂时安置到何处了。”
“……”
她已经不想理会这些话了。
话说回来，她从第一次见面就有些好奇了，“你这背的到底是什么啊？”
“？”他随着小姑娘的视线看了过去，“这个？就一把剑，我师父送我的，但我武功不好，用不上它。”
“既然是把剑，你干嘛裹着？”
“谁让我师父慷慨，送了我一把好剑，可我不会用啊，不想带着他老人家又要发脾气，带着又怕哪个缺心眼的剑客看到我带着把宝剑就要找我单挑，只好裹着了。最安全。”
“还真是你干的出来的事。”
“过奖过奖。”
她没再理会他，一个人静静地思索着接下来的行动。
看着少女恬静的侧脸，穆齐敛了敛目光。手指不由自主在桌面上无声轻敲，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动作。
北方口音，姓李，女子，十六岁，武艺高强。
虽说郡王家女儿的闺名的确不好查清楚，何况那位郡主还常年在边疆，但就以他目前掌握的信息，眼前的李清霜和李郡王女儿的特征大多对得上，没猜错的话，李清霜就是梁国那位随父征战大月氏的郡主。
他还真是捡到宝了。
当初他被她强塞了颗吐真丸时，就隐隐觉得这姑娘背景绝对不简单，穆齐虽然看上去不学无术，就是个油嘴滑舌的浪荡公子，实则他却极爱研究一些冷门诡谲的玩意，丹砂黄符，独门秘药，都是他涉猎的方向。
这所谓吐真丸虽说在禾朔，梁齐两国内少见，但在西域却小有名气。
这玩意也不是逼着你说真话，只要你不想说，这东西也逼不了你开口，这西域的药还是好钻空子。
早就知道吐真丸的漏洞，穆齐也就不着急着要解药了。
他死皮赖脸跟在李清霜身边，更想知道的是她到底什么来头。
这丫头看着也不是西域人，却有西域的秘药。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条大鱼，至少得弄清楚来历才好在她身上捞好处。
没想到这些日子跟下来，她竟然是个郡主。还是来禾朔地区找玉佩的。
差得动郡主的，也没几个人吧。
让堂堂郡主来找的东西，也非俗物。
看来他们找的这玉佩，价值不菲。
与其和这丫头捆绑在一起，到时候不容易下手。还不如……
想到这里，穆齐暗笑，如今他人已到姑苏城，可以和这丫头分道扬镳了。这无聊的闹剧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李清霜要是知道这少年脑子里现在想的东西，只怕得大呼识人不清。
穆齐说不上是个好人，他与旁人的交往大多带有强烈的目的性。
一旦某个人对穆齐有些好处，他就会习惯性地笑着对她，体贴入围地照顾她，这是他自小生活环境所造成的，可是这些举动并不因某个人而显得特殊。今日哪怕把李清霜换成旁人，只要是有价值的，他都会对那个人这么好。但等到他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就会人间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因为他也从不害人性命，伤人尊严，祸害姑娘家的清白，所以那些被他利用过的人，大多对他恨不起来。
但穆齐不知道，李清霜从小离开娘亲，在军营和一群铁血汉子长大，父亲严苛的要求一度令她特别渴望身边有个温柔的人能体谅，安慰她。
正巧穆齐就是。
一路上他没少护着她
此刻两人各有各的事想，气氛早已是冷清了许多。
首先打破这种难得的清静的，居然是李清霜。
“话说，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李清霜不习惯安静的穆齐，收回思绪，她好奇地看向那个无言的他，莫名觉得有些陌生，心底也有一缕不知名的慌乱。
骤然从思虑中被拉回，穆齐愣了愣，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姑娘问的问题，“挣钱还你啊。”
他扬起一抹李清霜无比熟悉的微笑。
那之后呢？
她原本想接着问下去的。
但话刚滚到嘴巴，她又吞回去了。
她为什么要问这句呢？
她没必要问这句的。
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早晚要分道扬镳的。
只有这个答案。
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