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和熙的少年此刻面露凶光,冷着一张脸,宛如一个煞神。
李清霜推门而入,撞进她眼中的,就是这样一个与她记忆里格格不入的穆齐。
“郡主,属下请您重视起接下来我说的话……”
“郡主可知,穆家门主穆诠有一子名为穆段凛,虚长穆齐两岁……”
“此人左耳失聪,明面上的说法,是跌入虫穴,受惊的飞虫钻入耳中所致,可……属下查到,那处地方原本并无这个虫穴,而此人与穆齐自小不合,处处针对他,而当时事发前几日,有人见到穆齐曾在那附近出没。”
“后来,此人还误食了滴水观音花的汁液,险些丧命,后来虽被人救了回来,但从此多灾多病,武学日益荒废。”
“而……无独有偶,穆门中唯一一个养殖滴水观音花的哑巴,只与穆齐交好。”
“半年前,穆齐离开穆门,途中曾与一名少年结伴同行,后遇悍匪,穆齐丢下他独自逃命,害得这少年被乱刀砍死……”
“桩桩件件,无一不体现出穆齐是个表里不一,阴险狡诈,毫无担当的家伙,郡主,属下知道他救过我,帮过郡主,此时说这些话无异于忘恩负义,可是,您想想,您和他才认识多久啊?您了解他吗?他到底为什么帮我们?谁知道他帮我们是不是别有用心?”
“郡主,您带兵打仗多年,应该清楚人心复杂,这世上多得是人前显善,背后插刀的小人。”
站在原地,有些怔愣的看着穆齐,方才阿金说过的话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盘旋,李清霜眨眨眼,握着门框的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指甲泛白,心底蓦然生出一丝不安。
“你怎么来了?”
察觉开门的响动,穆齐抬起头看见李清霜,心底一惊,忙掩盖掉脸上的杀意,换上一副和熙的微笑,走向她,看着她微微发白的清秀小脸,不由得皱起眉头,问她,“你看上去脸色不好?怎么了?”
回过神,盯着少年温和的笑意好半晌,回想起少年对自己一路上的照顾和帮扶,李清霜垂眸,让自己忽略掉心底的那抹不安,扬起浅笑,“没事,就是想来看看你。怎么样,余毒都解了吗?身子可有不适?”
依着她的话,抬手看了眼被衣物遮盖的伤口,穆齐笑笑,“无碍,你放心。”
余光瞥见角落里搁置的,被灰色布料包裹着的剑,李清霜心头一动,“穆齐,我能看看你那把剑吗?”
她有些在意阿金说那把剑十分古怪这句话。
好像她的确没见过这把剑的真面目。
“当然可以。”穆齐没有找理由拒绝她,径直抄起那把剑,慢慢的把缠绕着的布料解开。
那把剑被收在暗黑色的剑鞘中,剑柄的玉佩不知何时被穆齐取了下来,没了玉佩的点缀,整把剑带着一股莫名的压抑感。
握着剑鞘,穆齐把剑递到李清霜眼前。
踌躇片刻,李清霜伸手接过,握上剑柄,抬眸看了穆齐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李清霜才拔出剑身。
那把剑与她素日见到的大不相同。
瞥开暗红的配色,只说剑身,显然比寻常的剑再长一些,剑面也不止四面。
等等,剑面?
眯起眼睛,李清霜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八……
“这,这是把八面剑?”李清霜喜出望外。
拿在手里挥舞了一下,喜色更盛。
她从前见过的八面剑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然而这把八面剑上手虽沉,却恰好可以施力,也不会和那些八面剑一样一碰就坏。
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剑身,李清霜连眼神都吝啬于分给一旁杵着的穆齐。
“咳咳咳……”见李清霜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佩剑上,穆齐心中喜忧参半。
虽说此时李清霜没有深究刚刚他的失态,但原本见到他眼睛就没离开过自己身上的小姑娘现在连眼神都没分给自己,穆齐有点郁闷。
他竟然和自己的剑吃起醋来?
“不过是一把八面剑,你可是梁国郡主,以前应当见过吧。”
“的确见过,但从未见过可以用于实战的八面剑,你说这是谁送你的?”
“一个白胡子老头,我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呢……”
“真好,要是有个不知名的人送我一把八面剑,我做梦都能笑出声。”
冷不丁防被李清霜这句话呛了一下,穆齐汗颜的看着原先清冷的姑娘此刻形象因一把剑而完全崩塌。
“你若是真的喜欢,我送你便是。”反正这把剑对于他而言,早就没有意义了。
抿着嘴,李清霜笑着摇摇头,把剑送回剑鞘中,还给穆齐,“我已经用习惯了青鸢,再说了,我也不能抢你的佩剑啊。”
挑眉接过自己的剑,穆齐耸耸肩。
“它有名字吗?”李清霜对这把剑还是颇为好奇。
“没有。”
“怎会?一般来说,铸剑师都会给自己的宝剑取名的。”
“可能他忘了吧。”
“那你给它取。”
看着李清霜亮晶晶的杏眼,穆齐心一软,无奈地问她,“我不会取名,竟然你这么喜欢它,何不给它赐个名?”
心中一喜,李清霜摸摸鼻子,沉吟片刻后,问,“你觉得‘虹烈’怎么样?长虹的虹,烈焰的烈。”
“虹烈?挺好的,但我觉得,把长虹的虹,换成鸿雁的鸿,或许更好。”他说不上为什么,李清霜取的这个名字,就是让他下意识想到这两个字,莫名其妙的,竟然有些熟悉。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人曾在自己耳边说过,“……鸿烈给你,你要记住,要成为一个……”
一个什么呢?
他垂眸深思,试图要抓住这个记忆的碎片,可就在此时头部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打断了穆齐的思绪。
“唔……”吃痛的捂着脑袋,穆齐咬着牙。
奇怪,一个什么呢?
莫名熟悉,却想不起来。
“你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视线模糊起来,闭着眼调整了好一会,才定睛看着李清照焦急的脸。
脑海灵光乍现,他猛的抓住李清霜的手,问她,“你见过吗?像这样的八面剑?你可曾见过??”
思索了一会,李清霜缓缓的摇头。
穆齐眼里的光暗了下来,苦笑一声。
然而穆齐不知道,梁国白袍军主帅傅子喻的临渊,正是一把八面剑。
只可惜自从宫变之后,李清霜随父出征大月氏,傅子喻驻守梁齐边境,两人交集日益减少。
此时她不知道临渊,倒也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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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姑苏城外,清秀的少年骑在马上,定睛看清城楼上的牌匾,翻身下马,朝身后的马车跑去。
他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马车。
过了一会,马车的帘子被一支瘦弱枯槁的手掀开,老者一时之间没适应正午强烈的阳光,不适的眯起眼睛,半晌,才用他苍老沙哑的声音问着身侧的男人,“他还在这吗?”
少年点点头。
老者抬头看了眼姑苏城的牌匾,叹了一声,把帘子放下,“走吧,先去找个客栈落脚,暂时避开他。”
饶是帘子已经遮住了老者,少年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而后牵起马绳,一步一步走进姑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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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杨思思呆楞的坐在妆台,倚着案几,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少有如此安静的时刻。
“小姐,夜深了,您先睡下吧。”侍女端着铜盆,生怕惊扰了她,压低声音劝慰。
“你把东西放那吧,不必管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侍女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欠了身,款款离开。
“思思。”
空荡寂静的房间突然传来一道男声,着实把杨思思吓到,她慌乱的站起身,四下环顾,目光锁定在一抹恰好挡住门框的青色身影上。
“穆……穆哥哥。”
叫人意外的是,杨思思这次见到穆齐,没有像往常一样扑上去,甜甜的唤他声穆哥哥,而是像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瑟缩起来,慌乱地寻找可以离开这里的方式。
冷笑一声,穆齐也不恼,“怕我?”
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发抖,杨思思摇摇头,但脸上的惊恐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别怕,思思,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只不过是要来提醒你,我不杀你,只是因为我不想,而不是因为我不敢,当时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所以,你要分清楚什么话能和你哥哥说,什么话不能。”穆齐扬起一抹轻柔的笑意,吐出的话却宛如蛇信子般让杨思思如置冰窖。
说完这段话,穆齐也没有逗留的打算,正要离开,杨思思却鼓足勇气叫住了他。
“穆哥哥!我想……我想问你……”
穆齐脚步一顿,回过身,看着杨思思。
穆齐冷漠的眼神叫她心中一惊,她真切的意识到,她原以为温柔亲切的穆齐,从来都是假象。
她害怕,却不由得想起男人死时的惨状和平日对自己的好,鼓足勇气,对上穆齐的眼睛,继续问下去
“我只是想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又把他的尸体藏哪了?”
似是没想到女孩是问这个,穆齐愣了一会,随即一笑,“我原以为他与你而言不过是个侍卫,不曾想你竟会如此在意。”
“你会告诉我吗?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杨恕?”
杨思思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对杨恕如此在意。
那天,穆齐去找杨恕的那天,杨思思是在的。
她本存着想要给杨恕下迷药,好让自己能溜出去的念头,谁知道杨恕回来的太快,她只好慌乱的躲进密室。
“是我,穆齐。”
听到外头传来这熟悉的名字,她眼睛一亮,原本安安静静躲着的杨思思忍不住推开一道细缝。
谁知道,透过那道细缝,她看到了穆齐抽出剑一刀抹了杨恕的脖子,末了,还分起了尸,她惊慌失措,不慎撞到了木柜,引来了穆齐的注意。
“思思,你要知道,有些东西看见了不要紧,但是可别说出去了。”穆齐俯视着跌坐在地上的杨思思,勾起一抹笑。
之后的事情她没敢看,躲在密室里装聋作哑,等到一个侍女匆匆忙忙带走他,杨思思才瑟缩着推开密室的门,但偌大的屋子,早就没了血迹,更没了杨恕尸体的踪迹。
按理说,看到穆齐残忍的杀害了杨恕,知道杨恕并非杨家外门弟子,自己的爷爷也是因为杨恕才不得不闭关养伤,知晓这些后,杨思思应该在意的,是温柔的穆齐为何有如此残暴的一面。
可是近日来,杨思思一想到杨恕,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他护着她的点点滴滴。
她贪玩,坐不住,三天两头便瞒着大哥和爷爷跑出府。杨恕从不拦她,也知道她不爱被人监视,便隐藏起自己的身影,在暗处护着她,若不是有几回她遇到危险,她从来都不知道,杨恕一直在自己身边。
她脾气不好,爷爷闭关后,更是没人敢触她的眉头。
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撒泼胡闹,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只有杨恕愿意陪在她身边。
她不能原谅杨恕害得自己的爷爷中毒,不能原谅他与齐国勾结祸害杨家,可她没办法把那些他对自己的好全部抹去。
多日以来,终成心结。
冷眼看着杨思思,穆齐道,“他必须死,他若不死,便是我计划实施过程中最大的不可控因素。”
“你明明有其他方式能防止他破坏你的机会,为什么偏偏选择杀他!不对……我知道了!”杨思思恍然大悟,一边后退一边字字铿锵,“你是在掩盖自己,没错!因为你早就知道杨恕的身份,却以此要挟他,你怕杨恕活着,会把这件事情告诉那位李姑娘,告诉我大哥,你分明是为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