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困困已经快十岁了，但它是那种基因处理过的宠物猪，养不大，现在才只有普通兔子大小，体长不超过足球的直径。它跑着小碎步，把我和茵子带到了地铁站附近的一家僻静茶馆里。
二楼有个包厢，包厢里坐着个青年，探手拎住困困，笑吟吟地起身相迎。青年面貌儒雅，体态略富，身段并不高，但起身之后朗朗如日月入怀，巍峨如玉山将崩，卓然而立，目敛精华，自有威仪，霎那间气场灌满了整个房间。我说：“阿旺。”
阿旺说：“坐。”
我们在茶几对面坐下，均感阿旺的元气充沛，四下激荡。越是汤元强盛的人越能感应强大的元气，所以我和茵子都有些压力。而阿旺盘腿坐下，仿若不觉，替我们优雅地斟了两杯茶。距离上次见到他已有七个多月，他几乎毫无变化，谁会知道这么个容光焕发的青年男子，是个千年老妖。
阿旺托了托茶杯，两杯茶便悠悠地从几上滑过来，到我们身前便正好停住。他说：“喝茶讲究审、观、品三步。审茶者分茶之品种，观茶者视茶之形色，最后才是品……品又有三，第一口试茶温，第二口闻茶香，第三口方能徐徐啜饮。此处茶馆虽陋小古旧，却十分讲究的，无论你点什么茶，水质、水温、茶叶、茶盏、每一步均准备得细致精到。再加上茶具的色泽灵妍，品相素雅，这样的茶馆，全世界也找不出几个，所以我经常独自到这来。”
我说：“是，这儿确实安静……不过月妙半年多找不着你，很希望你回河洛宫几天，能向你汇报近况。”
阿旺根本不听我说话，自顾自道：“既然和你们在巨木城相遇，我便同你们说个故事。”
我心里自然亿万个不愿意，谁愿意在背叛河洛宫的当口被宠物猪领回来听首领讲故事，但我听。
阿旺慢悠悠地说：“这要从两百多年前讲起。那时候，南北世界大陆初具规模，我同一个叫东园麟的青年萍水相逢志趣相投，成了最好的朋友。我们便是在茶馆相识的，那时两人聊得分外投契，相见恨晚。说起来此人是个妖物，万般皆通，通而能精，医学、茶道、禅、量子力学，这些我学了数百年的东西，他竟头头是道。我是服的。而茶禅堂，便是东园麟和我一手创立的。当年我们花了数十亿资金建立茶禅基金和联盟，之后因事务琐碎，我又不善打理，把整个联盟尽数交给了东园麟。”
我心想，那倒很合理，两百年后的现在，阿旺依然不善打理，把整个河洛宫交给了月妙。
阿旺说：“当时茶禅堂亦只是个基金略为雄厚的慈善收容所，它最终会发展成如今世界顶级杀手组织的局面，我们两人均是始料不及。茶禅堂创立两年之后，以我的财力，东园麟的智力，我们做了件足以震烁古今的大事，便是用第六代便携式粒子对撞机成功制造了地球上第一个人工虫洞。想来澎湃，那虫洞只有几个普朗克的身高，我花了整整四个月，以逾千年的百万担三元五黄之气织出一个抑止时空的结界，把这个袖珍虫洞锁住减缓其消亡速度，以供进行各种试验。”
有点疯狂，我已经开始对这个故事产生兴趣了。因为我突然想起怀里的那份关于虫洞的文件，莫不是也和阿旺有些联系。
阿旺说：“但我还是低估了东园麟的能力，研究了几个月虫洞之后，这厮竟拿出一份企划书，详尽交待了利用虫洞穿越时空的方法，并说，只要有足够的负物质和足够强大的能量脉冲，他便可以成功制造一个时光机。我便笑，负物质和足够的能量，这怕是要未来的科技方可能实现，你等不到这天了。他说，我是等不到，但你可以，我的后代也可以。”
阿旺顿了顿，喝口茶继续说：“于是我又花了五个月时间，以多维搬移遁法将虫洞架设在了最近的天体黑洞之内，用更强大的三元五黄气把虫洞另一端打上隐蔽结界，锁定在地球上。”
东园麟说：“黑洞内视界的引力场足够让时间减缓到地球时间的四分之三左右，这意味着每过四十年，虫洞两端的时间差便是十年。而如今估计已累计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差。三十年前负物质被分离成功，半个月前紫微城那批科学家又让随机背景电磁场产生自组织，从混沌变成有序，成功提炼了零点能。”今天，便能利用零点能大量分离负物质和正能量，以此冲开虫洞，又恰恰能抗衡虫洞巨大的质量系统内爆的趋势，成功实现活体时光穿梭，假如把这些成就告诉东园麟，这家伙必定会从坟墓里挖土出来庆贺。不过以他的智商，想来临终前也都料到了。
我和茵子对望一眼，相互痴呆，这些等如天方夜谭的话，自然听得我们神志恍惚。我想说什么，想了半天，只说了句：“辛苦了。”
阿旺面上的气色越发红润，说：“当年东园麟把那份记录了利用负能量稳定虫洞的方案文件锁在了紫微城一个密洞里，把钥匙分成两爿，两人各执一爿。他说，等到将来科技有成，虫洞弥亘之时，他的后代子孙会找到我，合并钥匙，一道取出这份足以改变人类命运的文件，实现无数人千百年来的梦想。东园麟故，半把钥匙便代代相传，而我则看着东园一族的演变，直到六十多年前，东园麟第八代子嗣东园太白和东园长灰两兄弟的出世。可惜东园氏世衰，二人已远无当年东园麟的心胸见识了，他们为了个叫诸葛韵的女子，闹得兄弟反目，最终东园太白将诸葛韵和弟弟东园长灰逐出联盟，几天后这对恋人在天市城遭杀害，双双殒命，成为悬案。”
阿旺说到这里似乎颇为感慨，拣了块精致的茶点放在困困的面前，困困拱着鼻子吃得很惬意。阿旺摸着困困的黑毛，继续说：“那时河洛宫的执行总部还在天市城，东园太白自然认定是河洛宫的人下的毒手，因为除了河洛宫，没有人能一举消灭茶禅堂的两个四相翰林。因此，十年前茶禅堂和河洛宫的火拼，这也算是一大因由。”
茵子说：“宫主的意思，还有别的因由了？”
阿旺点点头，说：“是，我遇上东园麟之时，人类的再续文明已初具规模。”
阿旺所说的再续文明，是有因头的，小时候爹告诉我和橙，我们都是地球冬眠之后的幸存者，新世纪的曙光挥洒在我们身上充满希望。我那时年幼，尚觉得爹这话说得挺舒坦，等我长大才发现，那句话是悲哀的。
三百年前大战结束，四下荒夷，资源耗尽环境毁废，紫外线直入街巷，随后极地冰川消融，进入漫长的冬季，后人称之为地球冬眠，那时所有幸存者都觉得已经走到了末日。不过，小时候橙说过，人是堪称宇宙里最顽强的寄生虫之一的。所以最终还是有为数不少的人熬过地球冬眠，在南北两块世界大陆建立了据点。从海底飘移地铁的建成到人造天幕的竣工，世界似乎又恢复了秩序。这些都是自作孽，也说不得，如今亲身经历了地球冬眠的都死绝了，全世界可能只剩阿旺一人，幸存者的后代们对于人类文明丑恶的过去，都是讳疾忌医不愿谈论的。
我收摄了短暂的回忆，继续听阿旺说：“我是中华民族后裔，正统的汉人，大战之后恢复到如今的状态，全世界共同推崇华夏文化的状态，我自己就出了不少力，也觉得效果着实不错。但东园麟却很悲观，他说地球已是累累伤痕，尤其现在发明的武器若大规模在世界各地使用，不仅仅会像从前的核战争一样摧毁所有生物，甚至已经足以外在诱发地球解体。情况如同飘到了高空的氢气球，再升几丈便要不堪自身压力爆炸。所以他说他会写一份世代相传的家族遗嘱，等将来负物质已经大批量分离成功的时候，假如又要世界大战的话，东园氏后人就要立时执行时空穿梭的大计划，逃往过去。从那一个时间点开始制造一个支线宇宙，假如在新宇宙的地球上，那帮人又要造孽，则再次利用穿梭回去，以此连绵，确保地球文明的延接。”
我想起支线宇宙的概念在怀里那份文件中也有交代，大约是说假如未来人回到过去的一个时间点，其行止会改变既定的发展趋势，就像蝴蝶效应一样把宇宙从那个时间点引向另一个结果，而原时间轴上的宇宙视界不受干扰，两个宇宙的时间轴并行不相交。以此说来，原时间轴的地球假如因战争而导致人类灭绝，另一个支线宇宙的地球却未必，两者的关系可以用个词概括：节外生枝。
橙
南宫葱瞧了瞧面色铁青的甲殊，说：“你怎么看？甲殊咳嗽了几下，抹抹血，用清单的语气道，你决定，横竖打不过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