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戌时。
皇宫大殿内,各方龙氏虽然各怀心事,表面却不动声色,在宴席上观歌赏舞,畅饮开怀过后,只留下满桌残羹空樽。笙歌饱腹之后,宴席尾声将至,各方势力纷纷告退,征西王龙尹及族裔最后退出大殿,留下宫中奴仆收拾残局。
热闹的大殿冷清下来之后,上方屋瓦处两颗脑袋鬼鬼祟祟的探出,警戒的看着路过的巡卫。其中一个脑袋有几人大,长有毛绒长须,两个眼睛在夜色中透着幽幽荧光,粉嫩鼻头吸吮着殿内飘出的剩菜气味,正是那日怀德县上的狸猫精怪银铃;在它身边那位,便是道士宰父光。
“殿内是何等佳肴,竟如此勾鼻。道长休养了好几日,天天吃茶泡冷饭,打嗝都是一股水味。不如吾下去将那几人迷倒,先饱餐一顿......”狸猫妖银铃献媚道,眼神里暗藏的心机却被宰父光看穿,他轻扇银铃猫耳,压低声音训斥道:“还妄想吸食元气!看是不将本座放在眼里!”
“吾这不是想解道长口舌之欲嘛,何况,那日道长让吾给那人输一口生气,说是后有弥补,到如今还未见着......”银铃委屈说着,声音中底气越来越低。
“还敢和我讨要补偿!看来你这三百余载的修为是不想要了!再说你让我吃那剩饭冷羹?”
“吾就是说两句痴梦话,请道长息怒,莫要惊到旁人!”银铃见宰父光脸色冒火,赶紧改口劝到。拌了几句,一人一妖总算安静下来。殿内的奴仆收拾干净后,抬着一些尚且完好的肉食走出,打算回宫中膳房私分。
“银铃听计,本座易容随这群仆人搜查招僮尸身下落,你分头去他处搜寻,如有察觉便来膳房找本座。记住隐匿好行踪,不可越界生事!”宰父光咽着口诞嘱咐到,随后摸出符纸与一纸雀。他嘴中念起咒语,那纸雀扑腾几下后,直直掠向那群仆人。
“哪来的死鸟!抓到就把你烤了!”
“他娘的!扯我头发!”
纸雀甚是灵活,在仆人中引起一阵骚乱。啄了几根发丝后它又飞回到宰父光手中。
宰父光将发丝折进符纸,张嘴将其放入舌根下。接着他的脸上眉目口鼻竟开始生变,逐渐化成了那仆人模样。
“那小妖去了。道长也请小心,莫要吃的开怀不慎将舌下灵符吞入腹中,若是露馅,凭道长的身手怕是应付不了那几人。”银铃顺从道。
“本座是为寻招僮尸首!什么偷吃......”
一人一妖又拌几句才从瓦顶翻下,按计划分头行动。
银铃与宰父光离远后,将身形变为寻常狸猫大小在宫中大道上游荡。路上只有宫灯还亮着,路过的巡卫宫人瞧见银铃也无过多留意,只当是哪位权贵的宠物。可银铃虽能自由走动,但这皇宫之大,寻那招僮尸首又谈何容易,它只得在屋檐墙上四处跑动,希望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然而竖耳嗅鼻寻了几处宫殿后皆是一无所获。银铃那贪玩的野性慢慢露出,它抖抖猫耳,听见深宫中有娇喘声音荡出。好奇之下,它翻上宫墙往声源瞧去,只见前方一处楼阁之上纱窗半掩,窗内烛光昏黄,隐约可见榻上有男女交缠,正行鱼水之欢。
银铃顿时来了兴致,瞪大了眼睛眺望着。在山中修行了三百余载,偶尔能遇到的凡人皆是那砍柴寻药的樵夫药郎,与他们接触也是为了吸食阳气增进修为,除此外它还不曾了解过凡间各种俗事,自然有好奇之心。
观摩半刻,银铃心中猜测这二人为何叫唤,正是投入之中,一道绳索竟突然飞来将它套住。银铃大惊,正欲变形发作,又想起宰父光嘱咐不要生事,便先沉住气扭头看向来人。
“小祖宗真是顽皮!自己闲逛倒让咱们挨了夫人的骂。”抓它的是两名宫女。其中那套绳的女子郁闷道,同时拉回绳索将银铃拎起。
“赶紧回去,夫人不抱着你可睡不着觉!”
银铃喵呜乱叫着想从宫女怀中挣脱,可又不能露出异样,根本无法逃脱。
“慢着!”
只见这时,一名男子在出现在两名宫女身后,他衣衫不整,浑身酒气,指着银铃大喊。
宫女被吓了一跳,好声问他是何人,因何事拦着二人。
“本,本座乃墨龙后裔,朝廷五品方卿龙歧卯!你这猫有,有些古怪!”
他好像喝了不少,话都说的不太利索。
“大人莫要说笑,此乃北王夫人之爱宠,今日随王爷到皇宫赴宴,便暂借寝宫一宿。只是这爱宠顽皮逃出让夫人挂念,便让咱们来寻它回去。还请大人到别处耍酒疯,莫让夫人久等。”
龙歧卯是借酒生胆,什么王什么夫人也不忌惮,直接掏出大把符纸念起咒来。
“笑话!本座号称千杯不倒,哪有醉意!你们快闪开!”
银铃暗惊大事不好,自己本已隐藏了妖气,没想到竟正巧碰上了方士还给他看出了妖身,若是再不变身恐怕有性命之忧。它张口咬在宫女手指,吃疼的宫女下意识松开手。此时龙歧卯手中符纸已尽数燃起,他沉气一扬,火符便向银铃卷来。
银铃落在地上,先是翻身避过前几张火符,同时它的身躯开始变大,体内筋骨法力尽数施展。一旁两位宫女见此一幕,已是瘫坐在地呆若木鸡。
“上次兽祸没拿到功赏,这次定将你这妖孽拿下献给皇上!”
龙歧卯眼中逐渐盈起贪欲,火符不断燃起卷向银铃。只是他招数单一,银铃身法又巧妙的很,一通符纸乱射却不见效果。
“这等雕虫小技也妄想抓我?要不是……”
银铃嘲笑到,心中却害怕事情闹大给宰父光带来麻烦,于是不敢逗留转身便要走。
在那个瞬间,它感觉到身后暗处有气息隐藏。
“偷袭?”
生性多虑的它按照本能主动出击,突然袭向一处石宫灯下挥爪。
一名男子急忙显出身形,他身穿墨衣,以黑布包住口鼻,额前黑纱缠绕成一个肿包,整个人打扮的十分严实。
“你又是何人?在此妨碍我捉妖!”
龙歧卯大叱,手中火符却停下。
银铃喉间发出低吼,将爪齿全部露出,攻势凶猛的朝那黑衣男子袭去。那男子转手亮出一把短匕,一边后退闪躲着,瞬间便适应了战斗。
必须承受这神秘人身后了得,在面对身形比他大上一倍的妖怪竟完全没落下风,短短半刻,一人一妖就已过数十招,然而还没分出胜负。
此时两位宫女也反应过来,惊声大呼妖怪。银铃正害怕呼声会把更多人引来,那神秘男子反而如先挣开缠斗,踏步移到两位宫女身后翻转匕首,两声暗响便将两人打晕,动作之行云流水更显出此人武艺高超。
“比吾更怕人吗?”
银铃低喃,同时好奇起此人身份与面容。它双目中幽光愈盛,身后拔出第二根猫尾,猫呜一声灵活闪到男子面前双爪一瞬间挥出四爪。那男子因顾虑宫女,导致身形慢了半拍,想要躲开已是为时已晚,便下意识间抬手将伤害降至最低。猫爪落下,将男子双臂抓出血痕,随着几声撕扯,缠在他额前的黑纱也缓缓落下,露出的竟是一对青黑色的无岔犄角。
银铃并不了解什么龙氏,看到犄角也并无波动,殊不知一旁的龙歧卯被吓的酒醒。他看着犄角形状与颜色,心中已经清楚眼前这位男子就是墨龙一脉正族。
“旁,旁亲龙歧卯拜见尊族。”龙歧卯下意识跪倒在地拜道。
男子先忍痛往后拉开距离道:“莫要多礼!快援助于我!”
龙歧卯才回过神来,唯唯诺诺的燃起火符朝银铃卷去。银铃暂时得以喘气,迅速考量后决定逃离此处。它化作一团黑影,在火符卷到之前隐去。
见狸猫妖逃走,龙歧卯也顾不上什么领赏了,赶紧到男子跟前询问伤情。男子身份败露,也不再遮掩将面纱取下,露出了整张脸。
龙歧卯见他有些眼熟,但在宫中似乎又不怎么见过,正是疑惑,男子率先开口坦明了身份。
“我乃息禁枢左羽卫龙温,夜奉帝命暗行密事。今夜遇妖一事我会向皇帝汇报处理,至于你......”
龙歧卯大骇,没想到此人是皇帝龙焉身边近臣。左羽卫龙温声音又低下几度,语气中满是威胁道:“若是再提起今夜此事半字,我保你死无声息。”
“旁亲听命,绝不泄露半字!”龙歧卯战战兢兢的应承,他也相信息禁枢的人有能力做到此事。听完他的承诺,龙温架起两位宫女便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
再说回银铃,隐去之后它又化成寻常大小,到膳房打算与宰父光接头,正巧看到他摸着一嘴油从膳房走出。宰父光也见到了银铃,他往暗处偏去,吐出舌根下的符纸化回原形。
“道长,我,我闯祸啦!”
银铃支吾说道,又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与宰父光听。
宰父光听完,没有责怪它的意思,只是点头道。
“如此,确是要早点离开。皇宫之中还有道行更深者,若是被他们发现真就插翅难逃了。”
“只是道长所寻招僮尸身......”
“嘿嘿,我已得手。”
宰父光笑着从怀中掏出纸包,里面装着一块还带着皮毛的肉块,上面的毛发像是被打湿了一般成凝了一股股。
“那招僮尸身就在膳房里用冰块冻着呢,听庖长说明日是要烹了祭龙祖,幸好本座英明远见料到它在膳房。先割了一块生的下来,想必是够了。此地不宜久留,走罢了。”
银铃听完直呼道长英明神武。它将身躯又变大,把宰父光驮到背上像皇宫外跃走,路上又疑问道。
“道长,若是没有冰块冻着,这肉块是不是会腐烂熏臭啊?”
宰父光被这么一问,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憋出一句。
“本座懂得风干腌制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