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班米迪镇】镇港口的一条郊外林路上,一辆奔驰的马车驶过,铁蹄踩在泥泞的小路上,激起泥土飞溅。
班米迪镇北面的一家小庄园主的家里,男主人伊萨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邻近中午时分在房间看他喜欢的海航类书籍,也没有到庄园背后观看种植的谷农作物——仅仅是看着。
现在,男主人伊萨在自己的居室内,居室内黑漆漆的,房门紧锁着,窗户也被帘子封上了,看起来是刻意为之的。
房间内唯有壁上一盏灯提供微弱的照明,伊萨坐在一张红木椅上,弱光照在他的本就布满道道沟壑的面庞上,显得他更老了,也多舔一份莫名的惊悚。
但这使得他的眼睛更有神,他自始至终都在注视对面床铺上的一个人影——无法看得很清楚,一双眼睛同样也在注视着伊萨。二人皆沉默不语,房间内充满诡异的氛围。
“咔嚓。”
房门的门把手转动了,从门外开门的是庄园女主人普蒂,她的到来打破了寂静,也为房间的人带来了午餐。
伊萨瞟了自己的妻子一眼,没有说话。
普蒂看着丈夫,又看向床铺上的那位,不难从她的脸上看出担忧与焦虑。
普蒂同样没有说话,她端着餐盘慢慢走进房间,她略显臃肿的体态确实像走不快的样子,就在两个星期前她还在抱怨自己的腿病,又以快六十岁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吧,这样的话安慰自己。
普蒂将午餐小心地放在伊萨身旁的桌子上,顿了顿,双手放在腹部,不断的抓弄衣物。最终,说道:
“吃午餐吧,别饿着了。”
“嗯。”丈夫伊萨回应道,他的声音很小,不像日常的声音。
普蒂又转向床铺,笑着说道:
“西尔,你一定也饿了吧。快来吃点东西吧。”
“好。”一个稚嫩的声音回应道。
“哎呦!在房间里吃午餐的话,就不必将窗帘拉上了吧”普蒂道:“这多有影响啊!”说着,她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
中午的烈阳照射进房间,将那令人不适气氛一扫而去,甚至像是置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也因此得以看清楚床铺上的西尔,是个女孩,约莫十五六岁,她身穿一条洁白的宽袖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整洁朴素,扎的麻花辫一直到后背。
她的身材娇小,下了床铺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露出她那细腻白皙的小手;白光打在她标致的面孔上,好似美丽的写照,但是,她的脸上却缺少了正值青春时期少女该有的活力。
西尔拿起汤匙将一勺谷物泥送进嘴里,伊萨卷起一叉子面条吃起来。二人吃得很急,看起来他们确实很饿了。他们自顾自地吃着,始终没有说话。普蒂则一旁看着。
吃完午餐,伊萨走出了房间,留下自己的妻子与西尔。
普蒂知道这是丈夫给自己与西尔的最后道别,她跪坐在西尔身旁,握着她的手,内心的情感宣泄而出,流着泪水,哀叹道:
“可怜的孩子。我舍不得你啊!西尔,你知道,我的心很痛很痛啊!”
西尔一只手搭在普蒂的背上,安抚她道:“普蒂太太,不必太难过了。我们的相遇是注定无法长久的。我非常感谢你们愿意收留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一直以来,我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而我却不能为你们做什么,真是心有愧疚……你们对我太好了,能遇见你们真是……”
说到这里,西尔的眼睛泛红,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她打从心里感觉伊萨夫妇。
“这一次,就当作是我对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的回报吧,普蒂太太,请不要难过了。”
普蒂哭喊道:“西尔啊!请不要因此记恨我们呐!我们喜欢你,很喜欢你,你就像是我死去的儿子一样……我们又怎么舍得失去你呢?
唉!若不是发生那种事,伊萨先生他也不会这么做……只能说是时运不济了,我们也是不得已啊!所以,西尔,请不要因此而怨恨伊萨先生他啊!西尔!”普蒂越哭越伤心。
“我知道,普蒂太太。”西尔轻柔地说:“我怎么会怨恨你们呢?我一直很感激你们。如果卖掉我能让你们摆脱困境,那么,我甘愿被卖掉。”
“西尔啊!”普蒂抱着西尔是痛哭流涕,想到以后再也无法拥抱西尔,她的心一阵绞痛。
一个星期前,小庄园的农作物货物在运往小镇南方的拉拉图城镇的途中,遭到了一伙强盗劫掠,据说,那是一伙强盗一路逃出了【肯明托国】境外,货物可以说是相当难追回了。
半年的收成遭殃了,对于这么一个小庄园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男主人伊萨对此十分头疼,他知道要想继续维持庄园的运营,他需要一笔钱,否则庄园可能熬不过冬季。
所以,伊萨决定卖掉自己在两年前收留的西尔。
没错。西尔不是普通人——普通的十五六岁女孩怎么能换来一笔可观的金钱?
西尔是亚人种。她的背部中央一道不时开合的竖裂口——开启时露出体内血肉色蠕动的肉瘤。便是最好的证明。
当伊萨夫妇得知西尔是亚人种后,对她的身份有所隐藏——他们确实需要这么做。
早在一年前,伊萨在同好友在镇里的酒馆聚会时,机缘巧合下得知在小镇的南门街的公寓区,来了一位热衷收集有关亚人种的事物的收藏家。
起初,收藏家仅仅是以高价秘密地收集一些亚人种的相关故事,事迹。后来,一些口述者从收藏家口中得知,他本人十分希望能亲眼目睹亚人种,为此他愿意付相当高的价钱。
两天前,伊萨找到了收藏家,道出自己愿意卖出西尔。收藏家得知这个他梦寐以求的消息后是激动不已,他确认三遍后,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
之后,收藏家一口就定下极高的价格买下西尔,这笔钱足以让庄园挺过困境,甚至还有富余。伊萨接受了定价,二人决定在两天后,也就是今天下午近黄昏时分在镇港口交易。
伊萨仅有这些消息,他没有过问譬如:之后西尔会到什么地方,是否会对西尔做什么,这一类的问题。
其实,伊萨是可以选择向当地的银行贷款,或是向自己的好友——他确实有几位可以为他提供帮助的好友,借取资金为庄园周转。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也许是因为:
伊萨先生的确没有借贷的习惯,他的庄园是他白手起家一步步运营起来的,一直脚踏实地的他,可能是忌讳借贷吧。
而对好友借那么大一笔钱,无疑是为对方带去了麻烦,这又多了一层顾虑。本就忌讳借贷的伊萨先生就更不可能向好友借钱了。说到底,是那顽强的自尊心在作祟啊。
还有一方面:对于自己收留了两年,一起朝夕相处的女孩。不说是否是同亲属般对待,多少在心里也占有一席之地吧。而自己的妻子也早就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般爱惜了——当然,其中确有在西尔身上寻求对死去的儿子某种替代的意味。
伊萨自然懂自己的妻子,他当初收留西尔有相当大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妻子。
换做是其他人,也不会轻易放弃西尔吧,所产生的愧疚感可能会影响一生呢。那么,伊萨先生为何选择放弃了呢?
也许是在伊萨心里,并非是亲属的西尔不比自己庄园产业重要?也许伊萨本就是心狠的人?身为丈夫,在明知道妻子失去西尔之后定会悲痛伤心,但仍要放弃西尔,从这点上就有待考究了。
又或者,伊萨心里并不在乎西尔?不过,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在肯明托国内,亚人种一直是所受人们鄙夷的,被称为“魔法与玷污所产生的邪物。”
是的,在肯明托王国的正常人不把亚人种当作是人。而当作是异族——尽管彼此十分相近。
或许,伊萨本就对西尔存在根深蒂固的偏见,这样一来,放弃西尔似乎能够理解了。
下午,将近黄昏时分。
庄园的铁大门前驶来了一辆马车,是伊萨先生为接西尔去交易地点而准备的。
普蒂太太领着西尔来道马车前,此前,她为西尔换上了新衣裳。普蒂想到上一次和西尔乘马车外出是去镇郊外的小溪边晒太阳,那是个美好的下午;现在则是一场可能是永远的别离,普蒂的泪水又流下来,她已经哭了一下午了,但还是忍不住。
身为妻子,没有话语权,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离去,想要竭尽全力去挽留,却没有一点能力作为,这种无奈感实在是太痛了。
西尔对普蒂说:“普蒂太太,别难过了。”
普蒂哽咽着点点头,她没有说话,她怕一开口就失声痛哭。她握起西尔的手,将一枚戒指给予西尔。
伊萨先生打开车厢门,说:“西尔,走吧。”
“好。”西尔走着扭头对普蒂说道:“再见了,普蒂太太。要注意身体啊。”
普蒂太太坐倒在地,双手捂着脸。
西尔走近车厢,看见了里头的景象:
车厢内一个一米高的圆底铁笼赫然在目,铁笼的粗实铁柱上的红漆已将近脱落,露出红褐色的斑斑铁锈。铁笼门半开着,整个铁笼宛若一只张开血口的恶魔。
伊萨先生道:“进去吧,西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