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莱布朗的境况
“啪…“
原本极其美丽的镜子掉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
“对不起…我…“
“啪——“
“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
“对不起…但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深深的看着他，那个从一开始就被我所看重培养的弟子。
“你…走吧…“
“不，我不能走…“
“走!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弟子!“
“师傅!“
“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收任何一个徒弟!“
“可是…我…师傅…“
“走!“
……
房间里冷冷清清的，只剩我一个人感受这份冰冷和凄清。
“我…“
“我……“
“……“
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是语无伦次。
莫名的想起过往的导师常常对我说过，却从没有被我所记住的话语。
……音无绝弦之时，悦动天使之心，立于浮华之世，奏响天籁之音……
只是，深谙音律的我，却再也无法演奏出这种令人惊羡的音乐。
舞剑者，剑心为尊，奏乐者，乐理为崇。
失去这份对乐理独特的心意，就像是剑者失去剑心，即便技巧手法没有改变，却缺少那一层独特的心境。
……
从万人敬仰的首席退下，再也不问有关音乐的任何事。
隐姓埋名，期待的平淡日常也随之而来。
枯燥，乏味，无趣，却安然。
再也没有世人的评论，再也没有追名逐利的勾心斗角。
被自己的恩师破格提拔为最年轻的首席，最终却落得个连乐理都尽失的下场。
年少凭借天赋得到导师的认可，数不清的努力，年纪轻轻就被破格提升为首席，却在任命当年就退下。
明明只是一个学生的年纪却退隐在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担任音乐教授。
当然，也只是挂名而已。
……
悲伤的音乐缓缓流淌，一个个悲伤的音符从我手上产生，又一次次回落。
数不清多少次弹奏，也不知其中韵味。
……
日复一日的日常。
“哈哈哈，我怎么可能…“
“哈哈哈，开玩笑的啦…“
“哈哈哈，也没那么玄乎啦…“
“哈哈哈，那个打破记录的乐坛首席是谁啊，我也想领教一番呢…“
“哈哈哈，谁…知道呢？“
……
沉浸于此无法自拔。
一天天重复的耗费着时间，一次次演奏出悲伤的乐符。
久而久之，仿若过往只是一场大梦。
我…还能想起什么呢？
……
“终于找到你了…“
声音依旧沉稳，恍若年少时我所依赖的那样。
“导师…“
“在这里难道是你应该做的吗？“
“我乐理已失，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演奏…“
“这只是你逃避的借口。“
“我从来不会逃避。“
“真的吗？你从来都不会想…“
语句突然中断，正如曲中中断的乐符。
……
“这样欺骗自己，你真的能甘心吗？“
“这是我所做出的选择。“
“是吗？真像你所做的事…“
“这只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如果是我说，希望你能重新来过呢？“
“如果有其他人能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也很乐意重新来过。“
我对着年少的导师微微一笑，仿佛从一开始便是这样。
“是吗……“
……
悲伤的音乐依旧缓缓流淌着，似乎从没有断过。
日复一日的尝试，却没有一次的乐律令自己满意。
失去乐理，甚至，不再拥有纯粹的乐心，似乎连判断旋律的能力都已丢失。
一次次在乐海中迷失，又一次次被其所淹没。
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只是习惯。
乐符不再是和蔼的朋友，而是与自己势同水火的敌人。
思维与乐符一次次碰撞，散落成零散的粉尘，消散不见。
……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我走错了……“
望着面前这位冒冒失失的学生，我却并未在意。
“走吧。“
“对不起，我很好奇，这里这么冷，你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呢？是为了苦心练习吗？但是，你的音乐已经这么美妙了，为什么还要以这种方式来这样来逼迫自己?“
乐律戛然而止，可以听见琴键复原时微微的颤音。
“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这样的性格，别见外别见外…“
望着她快哭出来的表情，我不禁笑了。
“也不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啦，别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恐怖片里的主角…“
“可是，您可是老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叫我同学吧，我的年龄并不见得就比你大多少。“
一瞬间，她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请问…“
“谁知道呢…“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楚楚可怜。
“为了完成我的承诺…是不得不去完成的承诺…“
想到此，我开始转身。
“行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应该走了。“
“不，我想向老师你学习乐理。“
“很遗憾，我并不具备教你的资格。“
我将其请出，随后将门关上。
……
“老师，我是真心想学乐理，听学校的其他导师说，你比他们都强…所以…求求你…教教我吧…“
我再一次重重的把门关上。
“够了!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没有资格!“
“我真的想学…“
“不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老师您，与最开始对待我的态度这么不一样，我也知道麻烦您了，但我是真心想学好音律啊…“
“我只问一个问题，学好音律后，你会想做什么？“
“我…“
“回答不出来就永远都不要回答，这就是我所失去的资格，你回去吧，别再来了。“
……
地上的碎片散落一地，发现再也无法拼回曾经的形状。
这是我应该接受的，这也应该是我能接受的，这应该也是我必须接受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这也是只能我所做的事。
……
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老师，我…还是想向您学习乐理音律…“
“也许您认为我很狡猾，也许您认为我很嚣张，也许您认为我有很多不好的方面，这些，我其实都能理解，因为我们还不熟悉，但是，只有对音乐的热爱这方面，您不能无视我，我所抱持的热情远比您所想的多，而您所演奏出的音乐中，不也正是渴望找回对音乐的热情吗？正因如此，我觉得我所抱持的热情正是您所急需的。“
我久久不曾回应，只是弹奏的音乐却是高高低低。
一曲中止，周围安静的简直不像话。
“很抱歉……“
……
破碎的镜片闪烁着星星光芒，在我眼中，却仿若折射出一个完美无瑕的梦。
梦中是那个年少轻狂的我，如同星光般闪耀。
他静静的看着我，面无表情，却发现他澄净的瞳孔倒映着的却是他眼中的自己。
困于音律，困于乐理，难以挣脱，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
他曾哀悼他的心，但他却将其燃成灰烬。
光滑的镜面，已然破碎。
……
“哗啦~“
一桶桶冰冷的水泼洒在我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寒意。
也许，只是我感受不到温度。
“还不够!还不够!只有这种程度，完全不够！“
又一桶冷水向自己泼下。
“保持清醒，也只有清醒……“
只有这种程度的清醒完全不够，我还得需要更多…
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
“还不够吗？“
我沉默着不知如何回应。
“不能回应就别回应!不能找回就给我永远忘记!“
我被大力推到墙上，一双手死死拽住我的衣领。
“你是最清醒的不是吗？“
“所以你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作为你的导师，不，作为一个失职的导师，我有义务阻止你!“
我摇摇头。
“老师，既然您清楚，那么您应该知道，您是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的。“
拽紧的力度陡然松开。
“就像你需要尽你的承诺一样，作为你的导师，我也必须得做我应该做的事。“
“您…弟子不会反对…“
……
“老板，再来几杯…冰纯柠檬汁，然后再来…，算了，不加糖。“
“你还是确定不放糖?“
“确定。“
“真是怕了你了，你总是这样任性，有时，清醒的痛苦可是最难受的。“
“是吗?可我甚至都没有感到酸涩。“
只有淡淡的苦味而已。
“你这样…真好像那些已经…完全没有意识的人一样。“
“我自认为我和他们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呐。“
“哎…你今日又有何心事…“
“我没有心事可讲，我的心事都不可告人。“
“你总是说这样的话，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是啊，你看不出来的。“
“你…你赢了。“
已沉醉的人是说不出清醒的话语的，那半醉半醒的人呢？
或者，根本不曾有一丝醉意的人呢？
同样如此。
“不，我从来就不曾赢过…“
……
“清墨的月色闪着孤光~沉默的星空令人神伤~不断在怀念你的身影~向黑夜眺望却看不到方向~“
一个人默默哼着不知名的歌曲，在清冷的夜色下缓慢向前走去。
也许是喝了太多柠檬汁，整个脑海中昏昏沉沉，不知走向何方，却又觉得自己必须向前走。
“也许明天只是重复过往~也许渐渐忘记什么是希望…“
为什么呢，感到无比的伤心?
“风雨时而带走记忆的温暖~时而带来远方的微凉…“
为什么呢，感到十分的痛苦?
也许是因为我还不够冷静吧，也许是因为我还不够清醒吧。
足够清醒的人不可能会有这样的感觉的。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而我，又算的上是哪种呢？
为什么呢，眼前为什么会变得这样模糊?
为什么呢，为什么连周围的温度都逐渐无法感知?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现在连美好回忆的片段都无法想起?
“啊…柠檬汁…为什么这么苦?“
……
“我乐理只教一次，问题，也只问一遍，你，想跟着我学音乐吗？“
“嗯!“
“即使你会付出比收获多的多的努力，你也想?“
“嗯!“
“即使你会体会到比一般的音乐练习生更艰难的训练，你依旧想?“
“嗯!“
“即使你会付出与成就等值的代价，你也愿意吗？“
“嗯!是师傅的话，有师傅的话，我才不会怕!“
望着澄净的双眼，我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拒绝的词汇。
“好，我教你。“
“哇!参拜师傅，师傅最好了!“
“从某种意义上，我可并不好。“
“不，师傅就是师傅，是对我最好的师傅了!“
……
所以，我早就说了啊，作为师傅，我并不好啊。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以这种方式，作为你我离开的方式呢。
所以，你真的不必向我道歉。
所以，我也只不过是，将你囚在我怀里的，卑鄙的坏人而已啊。
……
“给我醒醒!“
我从迷糊中惊醒。
“师…?师傅?“
“你还记得你还有个师傅?要不是我听他说…你又去特立独行的喝了不少柠檬汁，我都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还是如此强迫自己，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抱歉…“
“这么久了，你还是要对我说抱歉吗？这不是你的错。“
“我至少有一半的责任…抱歉…“
“自责也好，懊悔也罢，你都没有任何理由对我说抱歉，你最应该说抱歉的，恰恰就是对你自己。“
“不是这样的，辜负了师傅的期望，我很抱歉，也…只能说抱歉。“
“呵。“
“师傅，还记得当初的问道吗？“
“你信吗?“
“我现在信了。“
“你…后悔吗？“
“不后悔。“
……
“佛渡众生，此为佛门净地，你想求什么?“
“世人皆说您是得道高僧，所以，您应该明白。“
“执念是苦。“
“苦又如何，罪孽在身，无人可渡。“
“我来渡你。“
“你没亲自体会我的人生疾苦，从何渡我?“
“心若诚心，自见如来。“
“说的好听。“
“哎，佛说不着于相，执着洗清或不清都是着相，既如此，那就顺其自然吧。“
“哈哈，好一个顺其自然，这就是佛的回应吗？“
“我只问您一句，施主，您，信佛吗？“
“我连天地都不信，又谈何信佛。“
“哎，罪业轮转，施主，您这又何必呢?“
“呵，现在的我并未曾有一丝罪业，您作为高僧连这一点都未曾看破，何谓得道?“
“是吗?暂时的清修可并不意味着一生清修，施主，好自为之。“
“至少，我不曾为我的不信道而后悔。“
……
“罢了，你就安心修养吧，学校那里，就不用去了。“
“抱歉，师傅，每天的练习我必须得去。“
“就凭你这一点精神都没有的样子?“
“我的状态可并不能反映音乐的状态，这不是师傅您说的吗？“
“现在可真是说不过你了…“
“请恕弟子的任性。“
“哎，笨蛋弟子可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
外放依旧是轻松的音乐，却完全勾不起我一丝轻松的心情。
怀抱着沉重的心情再一次步入我黑暗的小房间，反锁。
沉默着打开蒙尘的音乐箱，取出其中一本残破不全的音乐书。
然后，闭上双眼，默默开始奏响一个个清澈的音符。
只是，每一个音符，无疑都透露着悲伤。
……
“师傅，师傅，今天是您在音乐领域中交流结束的日子，给您，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柠檬汁。“
“我说过了吧，我并不喜爱喝酸的东西。”
“可是，师傅，我看过了很多养生的书，上面说只有多喝柠檬汁才能减轻自身的劳累，我这也是为您着想嘛。”
“为我着想?那你怎么不好好想想你自己的音乐乐理，教了你多少次了，你还是不会，我给你的任务都完成了吗?”
“呃，师傅…看在我这么精心为您准备的份上…”
”回去练习，你可是我唯一的弟子。“
”师傅…“
”算了，今天就先休息一天吧，但是，只有今天。“
”耶，师傅最好了，我对师傅的崇拜如滔滔江水…“
”少来这一套，把对我的心思放在音乐上，你早就能领悟出独特的音律了。“
”什么时候做什么时候的事嘛…古人云，不急于一时。“
”等你离开我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时间的可贵。“
”师傅，我是不会离去的，永远都不会。“
……
”咚咚咚，咚咚咚。“
”老师，老师，您终于来了，我等了好久了呢，即使老师将我一次次拒之门外，我也不会放弃的，我觉得，我对音乐的热情能通过老师的考验。“
热情吗，真的很像，但是，这样，我更不可能接受。
”你走，这根本不是考验。“
”如果我在这里放弃，只能说明我对音乐的热情还不够，所以，无论老师说什么样的话，我都不会离去的，“
不会离去吗，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会蒙蔽自己的内心，这世上，不可能会拥有能永恒不变的东西，只是，这份执着，这份承诺，和他太像了。
……
”你走吧，你所未完成的承诺，由我替你承担。“
”可是…师傅…您不能…“
”我的话，从来不会说第二遍。“
”师傅…求你…别这样…“
”弟子的错误师傅承担，古往今来，皆如此。“
”可是师傅您…不一样。“
”有何不同，既身为乐坛首席，我便不可逃脱其外，更何况，当我成为你的师傅的时候，我就应当有此觉悟。“
”师傅…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的话，何来缺憾，你走吧。“
……
“我认可你的觉悟，只是我没有资格，所以，这不是我所能做到的事情。”
“老师，到底怎样您才肯教我?”
“…我…无能为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