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兀的一语祭出后，石万钧和刘雨虹的脸上各自闪过了一丝微表情。
石万钧倒不觉得意外，毕竟这很符合他对覃先生的人设分析。
刘雨虹则着实愣了一下，她似乎没想到这位男业主…竟会将自己的真实需求如此直白、露骨地表述出来。
而且这番话…直接忽略了装修过程中设计师的存在感不说，偏偏话语里还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结合起覃先生到目前为止面对她的态度来看，她这次怕不是又遇上一个不好说话的主？
略作沉吟之后、刘雨虹很快又恢复起脸上的职业笑:
“覃老师您说笑了，我们公司一年下来在Q市能做十个多亿的业绩，口碑这块您稍作打听便可了解。”
“至于材料这块，很多都是出自我们公司的自营工厂，具体的质量好坏…我们欢迎您下次带上您懂装修的朋友、一起来公司的材料展厅考察。”
“而您所说的预算，也就是合同造价，关于这一点、基于您家并没有过多个性化的设计需求，我相信公司的基础全包套餐就能满足你们的心理价位预期。”
“做工这块的话，您就更不用每天来守着费心了，后期会有我们公司的专业团队来您家跟进、还会配有专业的监理来为您家服务。”
“现在是这样的情况，我们的量房工作呢…已经完成，设计方案和预算表大概会在两天内出来，我会电话邀请你们的，届时也烦请您和林阿姨一定要抽时间来公司一趟。”
“因为到时候如果您和林阿姨对合同都很满意的话，刚好赶上咱们公司月底做优惠活动，签施工合同的时候我会尽力给你们争取优惠名额的。”
“……”
“嗯，还不错。”
石万钧在心里沉吟一阵、对刘雨虹的应变技巧和话术底蕴颇为赞赏。
而刘雨虹在无比真诚地说出这些话以后，不仅完美反弹了覃老师制造出来的尴尬气氛、同时也惹得林阿姨是笑得合不拢嘴:
“行行行，小刘，那就劳你们费心了。”
一旁的‘覃老师’见刘雨虹始终是笑脸相待，于情于理也不再多生言虑，面色柔和一些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
“方案和预算出来了再看吧。”
……………………
作别这对夫妇后、两人下楼回到车里。
石万钧将量房工具收好，正想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刘雨虹却率先叹了一口气，顾自低声感慨道:
“哎…每次都给我安排这样又小又难搞的单，真不知道何时才能熬出头啊…”
如此引人遐想的话一出，石万钧立即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故事。
心生同情的他却没有顺势追引，而是有些好奇地作询道:
“雨虹姐，我这两天看了一下公司的流程表，好像这样的量房程序是得有深化设计师来配合你的吧？”
闻言、刘雨虹怔了怔。
随即、她脸上无奈的苦笑意味便是更为明显了。
“是啊，按照流程是这样没错，但谁让人家是大牌、能力又强、很多主案设计师都排着队找他合作呢，因为他能保证合作的单在施工期间不出问题，能让我们省不少心的…”
言止于此，刘雨虹一边系上安全带、扫描着后视镜，一边又耐人寻味地继续道:
“你还年轻，像一张白纸一样，很多职场里的东西都不是你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像我啊…这种没背景、又不是团队跳槽过来打天下的单飞设计师，只能依靠时间的沉淀去和他们一一混个熟脸…”
“这个过程中当然少不了委曲求全，而且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深化‘没时间’，我也不会争着抢着来请你帮我量房了…因为我不想欠人情，哪怕你情我愿、哪怕微不足道…”
“说真的…我在这行混了三年多，如果说我们部门是个小环境水比较浅、那么整个公司看起来就会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了，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刘雨虹说到这里，又回过头来向石万钧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而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说教、也让石万钧有些哭笑不得。
但毕竟这是她出于对新人坦诚的好意，这种时候石万钧只得‘听着便是’。
“多谢雨虹姐的提醒，我道行浅，免不了会在公司处处碰壁，今后还请你多多指教了。”
略作停顿，石万钧迎上她的目光、又继续自己的话题道:
“不过我觉得像这么大的公司，又有这么完善且完整的流转机制，像雨虹姐你刚刚说到的‘深化设计师耍大牌’这种现象应该不多吧？”
“如果说稍微有点实力和背景的人都是这样的作风…那这些人岂不是跳出了公司的体制、明显地成为了破坏流程运转平衡的害群之马？”
“嗯？”
刘雨虹有些吃惊石万钧的话题关注点，她或许更没想到石万钧会随口问出这般‘有深度’的问题来。
抓紧方向盘、对着车内后视镜深深看了石万钧一眼后，刘雨虹稍加思量、开始斟酌着回应: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你刚来不久，平日里多留心观察周围的环境就能体会到了。”
“但…我认为的是，制度管人、流程管事这种标准只适合国营企业，私营公司不论是背景还是环境、包括流程体系都没有国企那么严谨。”
“所以…像这种不规则、不公平、不对等的职场现象在这种空有辉煌表象的公司是司空见惯的事，你呆久了也就不会惊讶了。”
“嗯……”
听罢刘雨虹的话，石万钧发出了嗯字的加长鼻音以示考量，随即便恍然大悟般呵呵一笑:
“多谢雨虹姐赐教。”
此时回程的导航已经打开，刘雨虹的注意力也已经被前面一段塞车的路段所吸引。
石万钧不再发问，靠在后座右边的车窗上顾自若有所思着，脸上微有笑意。
经此一聊后，他的试探目的已达成:
刘雨虹这个女人…
她在办公室里的‘欢喜浮夸风’只是她维持自己‘部门存在感’的一种表现方式而已。
面对业主，她的‘真诚敬业’也并不是佯装、她是个对工作很负责的女人。
昨晚她微信中‘撩自己’的行为也仅仅是她工作方面性格的延伸、别无深意。
私底下，她应该是个很独立、很顽强、擅隐忍、且沉默寡言的女人。
因为她太擅于思考，心里也装着太多心事，以至于都溢在了脸上。
相由心生，她脸上频频闪现的微表情无论怎么淡化遮掩…都是逃不过石万钧这双‘恶毒’的眼睛的。
不过，出于尊重、石万钧并没有对她的面相多加分析。
只是简单在心里评价了一句:
“这女人活得很真实、但也很累。”
而至于石万钧为什么会借机来试探她，他自己也是有些无厘头、想不明白。
“在没有动机的前提下…这怕不是我的职业病犯了吧？”
“呵…”
揉揉眉心，石万钧看着车窗外肆意纷扬的尘土、洒然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