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倒是忘记给你钱了。我说呢,你要肯带上我一起走,回来的时候我能不知道给你叫马车吗?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了。没关系啊,待会叫丫头们给你煮药汤,睡觉前洗一洗、泡个通透也就不会痛了。”柳春莺让累得昏昏沉沉眼皮子半耷拉的林宣灯挨着自己半个身子,扶着他进了香风渡。进门前,还回头用微妙的眼神瞥了余思逸一眼。
这一眼看得余思逸不明所以,满头问号。
余思逸原是想着莺妈妈女子身弱扶不住一个比她还要高大的男儿,那不还是得靠自己么,这样就能借着扶人的名义跟着潜进去后院卧室中,没准能发现一些玄机。谁知道莺妈妈居然就这么扶住了,喘着粗气渗出汗来也不要假手于人。啧,至于这么看重么?跟个宝似的。
他啧了一声,见是不想要自己帮忙的,也就不去自讨没趣了,怪讨人厌的。照旧进了楼里的包间,点了林荧谣并几个别的姑娘陪着。
余思逸喝着小酒,听着曲儿,有几个姑娘围在走遍殷勤服侍着劝吃劝喝。平时是觉得这样挺惬意的。其实今个儿一开始也是感觉挺美的,但是吧,美了没多久就想起了今天过来香风渡的目的。这不是打算过来查探林“姑娘”的底细的么?人都不在一块儿查个屁啊!可恶的莺妈妈像个母鸡护崽儿似的,提防得很,一点机会都不给。
想到此处,不自觉叹出一口气来。
“哎,这人才来了多久,也就昨晚上才见着吧。莺妈妈这么宝贝他啊!你们也都是楼里数一数二的姑娘了,平日里也不见莺妈妈这么护着你们啊。尤其是荧谣,才女花魁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不过是住得好点、服侍的丫头多几个罢了。也没见过莺妈妈亲自到门口接人的。这人什么来头啊,你们莺妈妈有透露点什么吗?”余思逸左看右看,问着点来的几个姑娘。目光流转到了最后,他的眼神定点在林荧谣那里。
她是香风渡现时的招牌,莺妈妈待她与楼里一般的姑娘不同,并不只是打算养着做皮肉生意,还有点像是要预备着做接班人。楼里别的姑娘都是直接在花楼里住着的,唯独她跟着莺妈妈住在后院的厢房里。平日里也是要挑着人伺候的,不像别的姑娘根本没得选。
林荧谣见余少丞望着自己,便也知道他的意思。自己住在后院里,离莺妈妈近些,旁人总会觉得自己知道些什么。其实何止余少丞好奇,楼里别的姑娘也都是好奇的。
她先是笑了一笑,才开口回答。“大人这回儿是高估咱们了。哪里是能知道些什么的。自他来了,莺妈妈就把人藏在自己的厢房里,吃住都在里边。服侍的丫头们也不过是进进出出送些东西罢了,一句话都没听到,匆匆来了又匆匆地走,什么也都是不晓得的。”
“他和莺妈妈住在一起?”余思逸惊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过夜?小小年纪还挺会玩啊,刚一见面当晚就住一块儿了?
“是住在一块儿。今天他要外出,带了个黑斗笠很是滑稽。有姐妹叫我去看热闹,抵不住姐妹们闹腾也就一起出去看看了,就瞧见他身上穿的衣裳都是莺妈妈自己的,还是莺妈妈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很华贵的那件。可见啊,咱们莺妈妈是真的疼他。”
说完这些话,林荧谣看一眼这屋里的几个姐妹,她们都不是昨个儿就见过林“姑娘”的,也不知道对方是男儿身。她向余少丞简单使了个眼色,示意有些话不方便太多人在的时候讲。
余思逸领会,当即搂过了林荧谣,眯着眼睛埋在她颈脖处吸了一口,哑着嗓音笑了笑。他说:“忽然性起了,姑娘们,留个地儿,方便我与荧谣姑娘逍遥快活,可好?”
“啊哈哈哈哈……”闻言,皆笑。花楼里的姑娘们什么花样没见过,像他这样的时不时也有,倒不算太稀奇。她们哄笑了一会子就都识趣地离开了。包房里只剩下林荧谣和余思逸。
等那些姑娘们都走了,余思逸也不放开人,还是搂着的姿势,对着林荧谣眨了眨眼睛。“荧谣姑娘有什么想要对余某在私下里说的?可是羞人的情话?”
林荧谣笑着看他,用手上捏着的团扇抵住他的胸膛。“奴家知道大人不是这个意思,大人也知道奴家不是这个意思。”
“哦,是吗?余某冒犯了,实在对不住姑娘。”余思逸装出刚刚那个流氓不是自己的样子,手脚规矩地扶着林荧谣摆正身位,挪开了恰当的距离,这会儿就显得人模人样的了。
“余大人自然是好的。哪里有对不住呢?奴家喝了酒不胜酒力就要倒下了,还是多亏了余大人正人君子,帮扶一把才不至于失礼。”林荧谣接上了余思逸的戏。
两人相视一笑,看着是正经人模样,心里都跟个狐狸似的。
“他是男儿啊,怎么能和莺妈妈住一间房呢?都不讲规矩的么?”余思逸压低了声音问她。
“昨个儿出去了的几个姑娘,都被莺妈妈找到了,好生叮嘱了一番,不准说闲话,尤其是关于林“姑娘”的事情。莺妈妈是管事的,拿着卖身契呢,姑娘们都不敢忤逆她。她却还不放心,当夜就抓了其中一个平日里惯爱碎嘴的,现在也不知道送到了哪里。剩下的就更怕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为防着别的不知情的姑娘好奇问起看出什么门道来,如今都是闭门不出了。莺妈妈也允许她们暂不接客。只余下我一人,莺妈妈知道我不是个会说错话的,还算是自由些。”林荧谣拿团扇挡着,与余思逸耳语。“他昨夜确实是和莺妈妈住一起的。中午收拾床铺的丫头说,两人好像还是睡在一张床上的。莺妈妈给他准备的衣裳都是女子衣衫,所以至今别的人也不知道他是男儿身。也没人觉得不妥,只当是莺妈妈认识的亲近人来了。不过今个儿莺妈妈差人打扫了另一件厢房,又布置了好些好东西,估计今晚就不睡一起了。”
“睡的一张床上。”余思逸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重复了一边,若有所思。
“莺妈妈不让你说,那你怎么还敢对我说,还敢向丫头打听呢?虽不知道为什么防着我,可你昨个儿应该也是有所察觉的,莺妈妈不喜欢我与他多接触。你今日还敢应我的约?刚刚咱们支开别的姑娘的事情,莺妈妈怕是也不难知道的。你就不怕莺妈妈找你晦气么?”
“呵,可是,余大人啊,奴家有说错什么话吗?有透露什么不该讲的么?奴家也只不过是个不知事的,又能说出什么东西来呢?”林荧谣噙着笑看他,狡黠的眉眼正弯弯。
这倒是真的,除了听到睡在一起被气到之外,别的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人,依旧还是一个谜。
“这要是以后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还是希望荧谣姑娘能……”余思逸话没说完,但是意思已经是传递出去了。
林荧谣眼珠子转了转,想着其中玄妙。好一会子才开口回答,她说:“这可说不准。莺妈妈也有心狠的时候,奴家不敢惹怒她。不过,能行方便的时候,自然是愿意为余大人考虑一番的。”
“余某这便先多谢姑娘了!”
“呵,奴家以前也多次受余大人照顾,不敢当的。只是,大人呐,奴家提醒你一句。大人你还是少些出现在莺妈妈面前吧。本就防着你,你还往前凑,莺妈妈那不得管得更严吗?不如以退为进的好。”林荧谣跟在莺妈妈身边有些年头了,知道她的一些脾性。莺妈妈这回是认真的,谁敢把爪子伸到林“姑娘”面前,都少不了要承受她的一番怒火。
“余某懂姑娘的意思,也感谢你的提醒。可是,若我不主动前来,哪里还有机会与那人接触呢?他倒是有时间出去闲逛,我可是日日在宫里忙公务的,也就昨个儿有个休息日可以外出游湖。今个儿我是一做完公务就赶着黄昏出了宫门连饭都还没吃呢直直往这边来了,你瞧外边,如今天都黑了。荧谣姑娘想必也知道,我朝太子大婚将近,黎国二公主的车队已经不远了,日后还有各国国主率使团前来咱们梦京,是半点不能马虎的。那人出现的方式如此诡异,听他话语间的意思好像还与我养父相识,这我总得上点心吧。倒也不是觉得他来者不善,但还是要看紧一点,免得到时候冲突了贵人们,这对他也是不好的。”
林荧谣听得点点头。
之后两人又简单说了些别的话,很快就散场了。
那边后院厢房里,柳春莺点了几个丫头去烧水,又叫人拿了点吃的喝的过来。
林宣灯是很久没走过那么长时间的路了,累得够呛,一直走着的时候还好说,可一旦有了机会歇一歇,这就趴下去再也起不来了。人一趴下开始放松自己啊,眼睛就不自觉地耷拉,睡意缠绕解不开身。
“春娘啊,你说得对,我咋就不记得可以叫马车呢?累惨我了呜。”林宣灯半个身子往饭桌上趴,脸也贴在上边,侧着头看人。
“哼,你那脑瓜子。”柳春莺一边嫌弃他一边拿筷子夹了菜往他嘴边送。
许是累坏了,林宣灯失去了搞事的动力,柳春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伸筷就张嘴,送杯就喝水,乖得很,叫人看着欢喜。
柳春莺:“你要一直这样该多好。乖乖的,明个儿休息一天吧,别出去耍了啊。”
林宣灯:“我一直觉得自己挺好的丫。嗯,明天不出去,歇一歇。哎哟我的老胳膊老腿还有我的老腰啊。”
服侍完他吃饭,擦了嘴巴,柳春莺也歇一歇手。起身离开座位,看看窗户看看门,确认都掩上了,也没个调皮的小丫头偷听,这才又走回了饭桌。她挪动凳子,移得靠近林宣灯一些,准备要说悄悄话。
林宣灯原本吃了饭更困了,看她起身离开,干脆就地闭目养神起来。但没有真的睡过去,于是听到声响,也睁开了眼睛看她。
“你既现在好好的,我不问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也不问你为什么换了张脸皮,只等你想主动说的时候再说。我不逼你马上就说清楚什么。咱们原本也是这样的关系。正如你先前也从未问过我为什么不愿离开青楼,只是留下了钱让我有个底气。”说话时,她还不忘轻轻地扇着温柔的风,让林宣灯舒适些。“只是,怎么就回来了呢?既然是走了,想必就是不愿意呆在这里了吧,如今为什么又回来了呢?这里已经大不如前了,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还是希望你慎重些吧,毕竟你的旧部已是散的散、贬的贬。小心驶得万年船啊,我是期盼你长长久久的。”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若有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吧,我不怕牵连进你的事里边,你不必顾忌我。春娘这些年也是有些力量的。”
林宣灯闻言,笑了。这真是个可爱的女子。“呵,你既然知道我很厉害,那还怕什么啊。防那小子跟防狗似的,小心把人惹恼了!像那样的贵家公子,狠厉起来可不会把你的小命当回事。他是余青鹿的养子,心眼也是少不了的。”
柳春莺:“你会保着我不让我被杀吗?”她双目直直看着林宣灯。
林宣灯正坐挺直背脊,郑重回答她:“会的。”
柳春莺笑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才不怕一个小小的少丞呢,我背后可是有皇帝撑腰的。”
林宣灯做完承诺,背脊再次垮掉,又趴了回去。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回来吗?我本来是没打算回来的。按理说你是再也见不着我的了。但是吧,我听范叔那边传来消息,哼,说是黎国国主居然对太子这门婚事有意见。我的妈,我都还没有意见呢。他女儿就算是仙女也不能对我儿子有半点意见吧,更何况就是普通女子。真是气死我了,这也就回来看看了。什么玩意儿也敢嫌弃我儿子。”说到黎国国主的时候,林宣灯还真情实感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柳春莺闻言,心中百感交集。林宣灯回来的原因她听到了,但是注意力半点没集中到那句话上,反而脑海中一直盘旋的是林宣灯说他原本没打算回来和再也见不着这两句话。可事实是如今他回来了,两人得以再次相遇。柳春莺一时分辨不清自己心中是悲是喜。
心中辨不明白,嘴上自然也不好开口,一时无语。
“怎么了?”林宣灯看不出她情绪有些不对。
“原本不打算回来了?”见他问起,春娘这才说了点话。
“是啊,发生了点事情,和人闹掰,被气到了。而且,这里没我不也一样嘛。我当初也没有想做这个皇帝的。离开了,那才叫皆大欢喜呢。何必呆在这里碍人眼呢?”
“不一样的!像我,一定也还有别的人,会觉得只有你在这里,大夏才会是大夏,梦京才会是梦京,紫宫才会是紫宫。没了你,它们就都索然无味,落于俗套了。”
“那也只是你们了,其他人不这么想。”
“我们在陛下心中吗?”
“在的。”
“那陛下想着我们就好了。那些讨厌的人,都不要去在意他们。”
“我有在意的人不希望我呆在这里。”
“那他就不配你的在意!我的陛下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他不配!”
“emmmm,很难啊,我知道我和他不合适,但是一时割舍不开呢。”
“那就慢刀子缓缓割。一刀接一刀,总有切割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