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沉皦年纪尚幼,又不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小姐可轻易寻得几位闺中密友,便是平常整个沂阳府里也无几人能同她说上几句话。
其原因不过有二,其一是碍于身份,虽说公主素来待人宽厚,可那些年纪十五六的侍女胆子也小,逾矩的事哪敢做上半分,其二是姜沉皦平日里看起来闷闷的,倒也不是毫无生气的闷,而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
下头的人都说是公主自小少了亲生父母庇佑的缘故,因而旁人在心怀敬重时不免多出怜爱之心来。
于是乎,可以同姜沉皦在这个年纪撒欢嬉闹的人便少之又少,平日里不过裴照云敢和她打趣几句,其他沂阳府里头的人大多数都是闷着头做事。
因此姜沉皦便更喜欢一个人独处,大半时间都就着小厨房里奉上的糖糕,在浸霜院里品赏春去秋来的花开花落。
浸霜院的花木都是晚春才崭露头角的主儿,好在燕都郊外寒山处的行宫因四周地势原因,比城内要温暖上几分,年年开春的桃花都要比城内早上一旬。
所幸有寒山行宫,姜沉皦的早春时光才有了别样打发时间的方法。
遵循往例,姜沉皦每每出城小住于行宫时都要入宫呈报,不是皇帝不准的缘故,而是她的皇叔都要加派人手护她安全。
姜沉皦此去一住便是小一月,从桃花始开至盛放凋零,好在今年倒春寒,寒山也平添料峭,就算布置人手搁置几日,也无碍于她同桃花共度早春。
沂阳府的小太监一早便承了公主的意直奔皇宫,凭着沂阳府的令牌可谓一路畅通无阻,连接应的太监总管王忠也要挂着笑意。
受王忠领着,那小太监弯弯绕绕好些时候方才到了上乾殿门口,候着王忠入内通传,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里头先是出来了一位身着妃色绣金长裙的宫妇,后头王忠谄媚着嘴脸直呼恭送曹淑妃,小太监便心中明了三四分,原是去年末皇帝新纳的淑妃,容不得他多想,王忠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跟前,掐着嗓儿唤他进去。
小太监踩着上乾殿红缎面的九龙戏珠毯便进去了,先是朝皇帝行了礼磕了头,而后恭顺地低着头向上座的皇帝禀明了公主的意:“陛下,沂阳公主的意还是同往年一样,想要去寒山行宫小住一月,公主还说,加派的人手不需要多,您内宫里还需要用着。”末了从怀里掏出一信笺呈上,看皇帝命王忠接了放于一侧奏折之上,便打了千退下,一路绕出宫门回府去了。
姜琛侧首望了眼信笺上密密麻麻的正楷小字,伸手取来展开便读。姜沉皦的字算不上如何飘逸洒脱,是规规矩矩的正楷,清新而又端正,一字一句写着无非是近来自己府里的琐事,以及末尾先朝皇帝撒了个娇,说自己如何如何思念小皇叔,只怕自己冒然入宫会打搅小皇叔,最后才提及寒山行宫小住一事。
其实姜沉皦说自己会打扰姜琛也不假,先前她的父亲、也就是先帝姜恂还在时,姜琛不过一富贵闲散王爷,早些年里姜沉皦的父皇忙于安定天下,姜沉皦的母亲去世的早,未能给予姜沉皦应有的陪伴。
于是姜琛可以说是姜沉皦的第二个父亲,因此常年伴在小公主身侧,因为姜沉皦着实喜爱她这个小皇叔,姜琛遂得了恩典未曾前往封地。
如今开春北方春旱,一年的收成便注定好不到哪去,今年也不知为何闽南地区春雨连绵未曾见过阳光,如此反常的天气必定影响年成,底下百官见此纷纷上书请修南方堤坝,为绝今年夏涝之灾。
不过是一年方始,姜琛便忙得焦头烂额。先前几年加派人手之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怕中间混入心怀不轨之徒,如今只能交给王忠,幸好王忠是个放心人,办事很难出现纰漏。
话说那小太监一路回了府,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直往里头浸霜院走。虽然外头的牌匾上头挂着的是浸霜院,照理来说也应该是个寻常院落的布局。
可先帝当年修建公主府的时候,只因着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偏是按着宫里头殿宇的规格建造。
进院先是一小段连廊,紧连着一座浮亭,底下是先帝供公主赏乐命人挖掘的湖,四周名贵花木繁多便可不必再提,再往里走便是正殿所在了。
小太监进去的时候,姜沉皦正就着晨光喂鱼,身后站着的是一袭青色长袍的裴照云,这样的场景在沂阳府中并不少见。那池子里头属龙睛、望天二类居多。
姜沉皦先是洒下一把鱼食,而后俯身探寻,指着池子另一头冒头寻食的鹤顶红道;“裴清让,你看那头的小红,像极了寒山行宫的桃花。”
“不像,寒山行宫的桃花以白粉一向居多。殿下许是未曾睡醒,看走了眼。”裴照云远远瞥见站在后头不敢上前的小太监,挥手示意其上前复命,又道:“殿下莫要心急,这人不是来了吗?”
那小太监是个聪明人,听得裴照云唤自己,便疾步上前,先是唱喏道殿下万福,随后便将入宫呈报一事一五一十的道来。
姜沉皦指尖摩挲掌上托着的赤铜小碗,里面装着的是顶好的鱼食,还是上个月自己的皇叔从宫内递出来的。
念及此处,姜沉皦也想来自己许久未曾进宫,只是现下春旱一事令皇叔焦头烂额,自己也不便打扰,遂开口询问那一侧恭顺的紧的小太监:“皇叔近来可好?身体可康健?”
低首敛眉的小太监闻言,忙不迭道:“皇上一切安好。”
姜沉皦抬眸示意小太监抬起头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似乎未曾见过你,面生得很。”
小太监顺了姜沉皦的意,回道;“奴叫长生,贱名恐污了殿下的耳。”
“长生、长生。倒是个好寓意的名,我看你办事也倒利索,我很喜欢你这样的。不如日后留在浸霜院吧,刚好院里少了人。”
姜沉皦勾唇,对眼下叫长生的小太监颇为满意,又转首对裴照云后头立着的善姑道:“善姑,你带长生下去,教会他浸霜院里的规矩。日后就让长生就在这办差。”
见他二人打着千退下,裴照云才对姜沉皦开了口:“听长生说,刚刚入宫时见到了曹淑妃。啧,曹家的女儿还真是好手段。”
晨起时分温度尚低,姜沉皦披着暖裘观望着池里争食的鱼,偶尔从树上射下的摇曳光影打在她的未施粉黛的面颊上,煞是好看。
她听裴照云说完这句话,方抬起头看向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曹淑妃,可是曹窈?去岁顾太后指名入宫的、那个曹家的嫡长女,硬生生压了早两年进宫的曹初蕴一头,二人连平分秋色都算不上。”
裴照云大抵是不屑曹家这种卖女入宫博得前朝青睐的名门望族,道:“曹家虽说有爵位,到底是不如从前了。上无门柱撑着偌大家族,下无新晋子弟仕途光明,便等着坐吃山空罢。”
姜沉皦对此也是看法一致:“再说皇后也不是摆设,曹家女哪能这么容易在我皇叔的后宫独占鳌头。再者说,上头有皇后贵妃压着,下头也不乏新入宫的美人采女,曹家二女也只能看自己造化如何了。”
裴照云点头以表赞同,望见姜沉皦手中空着的铜碗,关切问道:“殿下这鱼还喂吗?白露、蒹葭两位姐姐行囊都为您理好了,您不去看看?”
闻言,小公主方才醒神,一大早鱼也喂饱了,还是前往寒山一事更为重要些,至于皇叔后宫里的繁琐,倒也不是自个能掺和的,便提起身后暖裘下摆,迈着小步往殿里急忙忙窜去。
此时还不忘丢下一句话给裴照云:“清让哥哥,我馋西大街上百味斋的糖糕许久了,那日我想带上些许在路上吃,你可别忘了。”
裴照云注视着姜沉皦离去的身影,满是无奈,却只能笑笑,他在心底默叹,沂阳府的小公主也只有在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喊自己哥哥了,不过这一声哥哥倒也受用的很。